无来由,每一次看到陈文骥的画,或在公共空间里,或在私人家室中,抑或是那些黑白、彩色的杂志和画册上,总会有多看不厌却有若有所失的感受,不知觉中,已换成了独伫内省的姿态,站在那儿,不期然进入了画者的等待里。
曾几何时,凡是与等待相关的作为和心态,遭遇抢注抢先,浮躁风行的生活现实时,都会徒然显得窘迫,和格格不入。或许,在一个看重结果的年代里,等待,作为一个过程,是奢侈的。
偏偏,陈文骥却执意地以视觉语言将等待的过程一分一秒,一点一滴的渗入在一个又一个耐人寻味的画面里。如果说,于画者陈文骥而言,等待他所期待的视觉效果的实现是漫长的,那么,于看画的我们而言,感悟着那一种等待意味的渗出,同样是漫长而无休止的一次体验。
画画,于陈文骥而言,最初却是无奈也是自然的一个选择。
“画画,或许可以说是我无意中,一个在起步时多少有些无奈的选择,但又是至今依然愿意很认真地去完成,去思考的一件事情。现在想来,既是无奈,但也是合适我自身的一个选择。作为一个身体弱小的小孩子,我唯一朋友的就是一个腿有残疾的孩子,他比我大一岁,也需要伙伴。我们双方都比较尊重,因为我的弱也是一种残疾,我们从体会上互相都承认对方。是他引导了我,因为没有其他的游戏可做,我们就在院子的地上画画,一分钱买两根粉笔,一人一根,画上一个下午,那就是适合我们俩合作完成的一个游戏。印象最深的是画武汉长江大桥,先画了一个五六米,后来就计划着画了个十米多长的,先从画汽车开始,因为对机械比较迷恋,然后是人,是建筑…… 印象深,也是因为得到了大人的认可,也因为得到认可,就觉得,画画有了意义。当时画得最现实的,就是画街道里做小买卖的小摊,弄堂里买冰棍的什么的。那也是第一次从生活中来的,算是自己自发的一次创作吧。感觉上也是最最感动别人的一次。当时,大家的反映让我觉得自己在画画上有天分。就这样,画画的兴趣是一直保持着,虽然很多人赞扬,但我始终不觉得自己是画得最好,总觉得有人比我画得好,这也使得我还有努力的要求,不会停止努力。不知觉中,画画也就成为了我完成我的人生的一个方式。”
艺术表达是要有生命根据的,这似乎也是陈文骥所笃信的——
“艺术表达,其实也是在重现艺术家的自我——是艺术家作为人的完成,体现着人和社会的关系。不仅是你的作品在面对社会,而且是你本人在面对社会。也正因为此,艺术表达似乎就没有那么单纯了,画画也是要完成我这个阶段的行为。每个阶段我的思考不一样,生活、行为和语言也会不一样。从这个角度上看,艺术表达和我个人的历史应该是一体的。先前画画重视发挥,感觉有无限创作的可能,没有约束的兴奋感。后来画画,就懂得了很多,也就给了自己很多的限定。或许,从某个角度上则更有价值了。有限定的艺术,要求你在非常限定的范围内体现自己的价值,结果是会有些意外的,可能是你事先没有期待的,限定之后如何能够脱颖而出,就要靠敏锐,而不是聪明。我感觉我的敏锐是靠自身其他方面的经历,知识和生活的积累反映出来的。你的这个点和别人不同,有你的角度,有你的特殊性。所以说是我的优点和缺点,共同成就了我的特殊性。”
那么,艺术家会如何来确认自己的特殊点,那个点是什么呢?
“我不能很明确地来做一个描述。如果设定得太具体,我也就不是我了。但是,如果不确定的话,我迟早也会失去它。有时我也感觉遗憾,因为你抓不住它。 但是因为不确定,可能会更本质,所以也就不害怕失去。失去的时候也会发现另一个可能,另一个替代。在艺术表达的过程中,我感觉自己很清醒,能支配的时候,实际上是设计,并不不自然。当我感觉被某一种不确定的因素推动时,反倒是自然的状态。或许,也许时而清醒和时而迷惑,对社会都会有它的价值。你会处于期待之中,不知道有什么会来替代,因为没有什么是现成的东西。”
“所以,在表达的过程中,清醒和迷惑其实也是互相揉杂的。我始终强调我作为画家,要将从暗到亮的光线和色彩的转换表现出来。挑选那些物件,是因为实体的反映过程中能反映光影的转换。通过绘画技术来完成视觉上和心理上的反映。比如将虚无的天空和现实中的一个柱子放在一起,它们之间的虚实、前后、近远,未来和过去都结合到其中。或许,每个人思考的起点都会不同,但必然都会和这两个视觉因素有关。我想要我的画面耐看,让人有回味的可能——恰恰是画面的‘不确定性’能够造成更多的停留。”
画画的时候,又会在想什么呢?
“每个时期是不一样的。早期会对内容更重视,重视社会需求,重视周围人的需求。现在,则会更重视空间里的视觉反映。你的画在一个空间里会是怎样的视觉体验,如何去帮助这个空间和环境的确立。内容、形象、技术的表达、这个空间和这张画的细节和整体,都是要去做推敲的。不过,始终占据着上风是心理上的视觉体验,而不是内容。当然内容能打动观者,能帮助观者去理解,不过,视觉的成分和元素,是有可能将感受推广到最广的。作为画家,我认为形态更重要,我会刻意弱化那些打动我或者是我挑选的物件的定义,从而让它生发出承载的其他可能性,抽离了它的意义。”
上中央美院前画国画、版画系毕业、壁画系任教,进行着油画创作的陈文骥,有着他对绘画的省思:“技术是有限的,缺陷也是本身的独有,因为你拥有了这个独有,也就可能填补了一个空白。绘画就是一个人的个人表达方式,绘画永远是很自我的,太个体。当代社会要求合群,不过绘画最大的价值,恰恰就是它不健全的个体性。绘画存在的价值更多呈现个人最本真的特质,或许在当代不被认可的一些个体性的因素,恰恰是由绘画来承担和表达的。”
偶而,我会想,倘若真的诚如本雅明所言,这是一个灵光消逝的年代,那么,陈文骥兴许就是身处这个年代,等待灵光消逝的见证人——他细细揣摩回味、徘徊慎思自身有关等待的个体体悟,并处心积虑,不遗余力用一个看得见的结果——画面,来向世人讲述一段“看不见”的过程——时间。消逝,从来,就是一个过程。彼时彼刻,他在场——才有了我们心生期待,此时此刻的面对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