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廊》:中国的艺术社区以前是一个空白,没有多长历史,后来,尤其在20世纪末期以后,在全国各个地方迅速成长起来,形成全国艺术社区分布的现状,而黄桷坪作为全国艺术社区的一部分,也是中国当代艺术社区形成的一个缩影,您是怎样看待它的形成过程的?
王林:文革后的重庆原有两股艺术创作力量,一是在美院里,自77级入校开始。另一股在社会上,像薛明德,张仁强,张奇开等人,野草画展和画会就是院外早期前卫艺术家和院内一些有想法的师生像冯星平、罗中立、何多苓、梁益君等一道搞起来的。之后学院中的伤痕艺术与乡土绘画形成势头,民间力量再没有聚合起来。艺术社区,本质上是生活在民间而不是学院的人在起作用。八五时期四川美院一批新潮美术家也是在社会上活动,在云南、南京、上海这些地方做展览,与重庆本地没什么关系。当然,重庆也有个别艺术家做工作室,像赵润范,严小华都比较早,但后来去了北京,不再有所耳闻。九十年代过来还有傅榆翔、何跃等人,但总的来说当代艺术的原生态创作力量在重庆是比较薄弱的。
川美七十年代末到新潮美术,就有一股偏离学院写实传统、具有前卫意识的创作力量存在,像张晓刚、叶永青、王毅、杨述、忻海州等人。到九十年代初期更加明显,就是一批年轻人,像何森、陈文波、杜峡、赵能智等等。他们毕业后仍然坚持前卫性创作,而且和学院有联系。当时他们住在江北,我还给他们写过《重庆七画家》的文章。后来这些艺术家慢慢向黄桷坪靠拢,成为最早的一批黄漂。
黄桷坪处于城市边缘,对艺术家来说是宜居之地。美院学生租房外住的现象很普遍,慢慢就形成了租房子画画的生态氛围,这是黄桷坪艺术社区形成的重要原因。由于艺术家聚集,近年来政府把当代艺术纳入文化产业范畴,开始对黄桷坪进行某些投入,比如出钱画了涂鸦街之类。黄桷坪艺术生态区也就有了名义,形成了一定规模。
《画廊》:黄桷坪艺术社区,在它正式挂牌成立以后有什么新的变化?
王林:最主要是有越来越多的空间提供给艺术家使用。随着规模的扩张,这里越来越有人气,也出现了一些艺术机构,美术馆、画廊、画店、制作间等等,也包括不少艺术培训学校,使黄桷坪变得较有活力。而四川美院的艺术活动以其吸引力,也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艺术社区的发展,并给周边的艺术家带来了某些机会。
但应该看到,现在美院大部分学生已经转移到新校区,川美也正在新校区建立工作室,这对黄桷坪会产生一定的影响。并且重庆的当代艺术文化从整体上说是非常欠缺,黄桷坪在重庆是一座孤岛。尽管媒体有所关注,但是重庆文化意识比较保守,较之成都起码落后二十年,所以市民还未能真正介入到当代文化艺术的发展之中。
《画廊》:黄桷坪的坦克库艺术中心,501艺术基地,102艺术基地,与北京或者是其他艺术社区相比,这里的艺术社区有什么优势或不足的地方?
王林:就优势来说,其一、美院在黄桷坪,有方便的校内外交流;其二、黄桷坪地处城市边缘,社会生态丰富,适合做艺术社区,像个乡镇,比较独立,什么都有,是一个生活形态很完整的、民俗习惯留存较多的社区,有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生活方式,而且还包含着各种历史变化。我感觉全国可能没有任何一个艺术区有黄桷坪这样的社会空间,从创作意义上说这里有最可宝贵的东西。艺术区不能仅仅为了机会聚集,如果这样的底层生活形态可以充分保持,我相信其创作成果产生的可能性,远远超过国内很多地方。
就不足之处来说,我觉得是受学院影响太大。其他城市的艺术区都独立于学院而存在的,有一种自发性,更多的直接受经济、社会的影响,和社会的变化同步。但黄桷坪和四川美院的关系太密切,作为一个艺术社区来说,如果太依靠学院也有不好的地方。艺术社区应该是一个自由创造的空间,它不能变成一个由政府或者学院过多控制管理的场所。好在四川美院在全国美院中还是相对宽松,相对自由的。
《画廊》:您觉得在黄桷坪做展览有什么优势或者局限?
王林:现在这里开始有了一些较好的空间,像杨述的器空间、傅文俊的独立映像空间、刘浪的美术馆空间、李健的“感觉空间”、陈德洪主持的108艺术空间等等。尽管空间不大,但比较自由,做的活动也有意思。当然,学校也有展示空间,但学校有行政控制,有人事障碍,往往看领导眼色,干不了多少事儿。当然,黄桷坪艺术社区做的展活动,还需要做得更专业一些,不能太草率、太简陋、太仓促。我前一阶段主持重庆青年美术双年展,把黄桷坪作为一个重要的展示区域,有三个展览,一个是在美院美术馆,还有两个是美院之外的独立展。器空间也同时做了不少活动,它是黄桷坪唯一的长期运作的国际通道,类似这样的机构应该加以扶持。
《画廊》:黄桷坪的部分艺术区近期也出现了涨租的现象,有的还与艺术家发生了摩擦,您对这个现象是怎么看的?
王林:全世界都一样。艺术家总是寻找那些地处边缘、价格便宜、成本较低的地方。把一个地方做的有人气、有名气了,就会出现你说的这种情况。这是市场经济的作用,受市场规律的制约。租赁双方是劳资关系,矛盾不可避免的。太低了老板不干,太高了艺术家不干。如果艺术家都走了,他也没法出租了。这中间没有对不对的问题,就是一种博弈关系。老板也希望这个地方越来越热闹,价格才会越来越高。
《画廊》:黄桷坪的艺术家是怎样一个生存状况?经济危机前后有什么不同?
王林:经济危机之前黄桷坪一度比较热闹,因为川美很有影响。远近很多画商、艺术经纪人都来光顾这个地方,特别是在学生毕业展的时候,戏称“打猎季节”。买学生作品的人不少,形成了很好的商业氛围。好的方面是有的艺术家卖了好价钱,不好的方面是影响了川美学生心态。你想,如果一个学生开始创作就是为了钱,为卖而作,着急得不行,能把画儿画好吗?这对学院肯定不利,毕竟学院是一个学习的地方,是一个艺术成长的地方。一个人从学习绘画到成为一个成熟的艺术家,是有一个过程的。如果这个过程过早地被市场介入,显然具有破坏性。另外,来这里买画的人大多数是外地的,经济一不好,他们也就都一去不返。这样的折腾必然造成不良影响和后果。
《画廊》:您对于黄桷坪艺术社区的未来发展有什么构想和建议?
王林:很难说。黄桷坪艺术社区最重要的基础是它的人文社会生态,这个生态以后会不会在政府的开发中被破坏掉,不是我们可以讨论的。我之所以看重黄桷坪,是因为在上述人文社会生态的现实语境中,艺术家能够得以成长,可以长出与全国其他艺术社区不同的东西,产生不同的艺术人才。重庆这个地方就目前而言,很难吸引全国艺术人才,只能在本地培育生长,如果连培育生长的基础都没有了,那艺术社区的未来发展还能去构想吗?
如果一定要有什么建议的话,我想,一是尽量保存它现有的人文社会生态基础;二是政府提供一些经济适用便宜的工作室和增添一些展览的公共公益设施;三是解放思想,尽量开放,营造自由创作的艺术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