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好吗?很少人会说;你「当代」好吗?很显然「当代」这个名词过度广泛也流于书面性,所以,北京现在画廊的主持人黄燎原就相当坚持,以「现在艺术」来替代所谓「当代艺术」这个惯称,甚至;他的画廊就叫做「现在画廊」。北京现在画廊更是在三个展览之后,就将成本回收,显见营运策略有自己一套法则,〈当代艺术新闻〉有感于现阶段中国经营当代艺术风气渐盛,特别规划针对这些画廊作深度访谈,这个月率先推出由高氏兄弟专访黄燎原的专题。访问过程中,黄燎原从画廊的成立开始,再到中国收藏家的结构、当代艺术本土化的时间流程、摄影艺术市场的未来性……,言谈间;充分见证一位新生代中国画廊经营者对自我角色定调、画廊特质的深切体认,对中国当代艺术发展的关切,值得一读。
高氏:看了你发来的文章,感觉挺有特色的。你是摇滚乐评人怎么会想到做美术评论的?
黄:老在一个行业里做,人会腐朽,当别人把你当成权威供奉时,你就腐朽了。起码我这么认为。我是一个不安分的人,我蹦来蹦去换过很多职业,我总希望或者甚至可以说是热望着「重新开始」的一刻。但是变来变去,万变不离其宗,我还是离不开写作,我太喜欢写字了。因为和很多艺术家的良好关系,我开始写一些美术方面的东西。最开始是有人请我写,后来自己的兴趣也越来越浓了。但是我写的东西应该不算美术评论吧?起码我觉得它们和别人认为的那种美术评论不一样。我写的是一种类似「读后感」的东西,很直观,是活的东西,很浅显,谁都看得懂,这种小儿科的东西在艺术界应该是被排除在「评论」范畴之外的吧?
高氏:你的文章中最有意思的是你用「现在艺术」取代了「现代艺术」、「前卫艺术」或「当代艺术」这些流行的公共性指称,这个词是你的独创吧?
黄:应该是。也许曾经有人误投误撞地使用过这个词,因为「现在」毕竟是个常用词,它并不生僻,但真正把它当作一个术语或一个口号,我一定是第一个。
我是在「非典」的时候想到这个词的。原来我一直就对「现代艺术」和「当代艺术」这两个经常互相交叉的名词「有意见」,「现代」和「当代」经常混淆,怎么算呢?以中国为例吧。史学界在「现当代」的问题上,一直众说纷纭纠缠不清争论不休。有说「当代」应该从1919年五四运动开始算的,有说「当代」应该从1949年建国开始算的,后一种说法认为从1919年到1949年应该算「现代」。而「当代艺术」和「现代艺术」经常表述的是一个时间段的艺术,它们其实根本就是一个词。总之很混乱。而如果说起西方的现当代艺术,就更乱了,从哪儿断代呢?「一次大战」?「二次大战」?还是某个流派的诞生?或者一个艺术事件的发生?很多棺材板子已经盖了很久的大师,我们还在说他们是「当代」的开路先锋呢!他们和我们已经隔了好几个时空了,我们还把他们的艺术和时下正在发生的艺术,笼统在「一个当代」的旗帜下呢!
「非典」的时候,朋友不见面,但「电联」,我们总是习惯性地问:你现在还好吧?这说的是正在发生的事儿。你不能说:你当代还好吧?显然,在现在汉语中,「当代」是一个太宽泛太书面的语词,因此它不生动不准确,于是我有了用「现在艺术」替代「当代艺术」的想法。
高氏:那你觉得用「现在艺术」取代那些公共性的说法的意义是什么?最终这个概念能被大家接受和应用吗?
黄:也许对别人毫无意义,但对我有意义,自从我创造并使用了这个词后,我自己舒服多了,而且有一种「我心如明镜」的感觉。我还写了一篇叫「关于现在艺术的14条非清规戒律」的小文章,自娱自乐。最终这个概念是否会被大家接受和应用我不知道,也许挺难的吧。因为习惯势利太强大,而且美术评论圈其实是一个不鼓励别人创造;但自我埋头耕耘的占山为王的江湖。不过最近我倒是看到有些媒体在使用这个词了。
高氏:现在你主持的「现在画廊」名称就是根据你的「现在艺术」概念取的吧?
黄:对。其实刚开始我的合作伙伴张皓铭建议画廊就用我的名字命名,很多艺术家也说国外成功的画廊大多都是以老板的名字命名的。但我觉得太张扬,而且我身边又多了一个叫「黄燎原」的,挺别扭的。正在这个时候,我发明了「现在艺术」的说法,于是顺理成章地就把「现在」像帽子一样戴在我的画廊的头上。还有一个小故事。我在给画廊起名「现在」后,很多朋友都说挺好,四川的艺术家杨冕更是将他在四川新成立的艺术中心也取名为「现在」,看来「现在」还是深得民心的。
高氏:记得在一篇关于当代艺术市场的文章中,上海香格纳画廊老板劳伦斯说事实上在中国并不存在一个当代艺术市场,这个市场是虚拟的(大意如此),而另外一位纽约的画廊老板马科斯也提醒做中国当代艺术的画廊在与中国艺术家打交道的时候要小心,因为中国艺术家还不懂得怎样与画廊合作,怎样遵守艺术市场的规则。好象你也说过:目前画廊在中国还称不上是一个行业,因为它对中国文化和经济的影响微乎其微,甚至可以说是「没有」。目前情况应当说也确实如此。在这种状况下,你怎么会想到做这么一家经营当代艺术的画廊呢?
黄:其实我大概在1999年的时候就有做画廊的想法了。当时我咨询过方力钧,他说很难,劝我算了。听人劝,吃饱饭,我没干。「非典」的时候,我中学时的校友张皓铭来找我,他那时刚刚开始搞收藏,收藏一些写实的油画之类的。我给他灌输了很多关于中国「当代艺术」的东西,他突然来了劲儿,说:「燎原,咱哥俩一起做个画廊吧」。我知道做画廊不容易,我身边做画廊做得愁眉苦脸成天满地找牙的朋友着实不少。但我还是决定做,一是出于对老张的信任,二是因为当时我已经和美术界的关系何止千丝万缕了,三是我的画廊梦未断。
高氏:从《南方周末》等媒体的报导中得知,现在画廊的商业操作很成功,具体情况怎样?
黄:这事儿说起来有点儿不好意思,但的确挺传奇的。我的开幕展【911之后—杨少斌个展】居然一炮而红。其实这之前还是颇费了一些口舌和周章的。在我们决定做画廊后,我就开始思考开幕的展览做什么。我首先想到的是做一个联展,把周围的艺术家打个通关,统统包容进来,先火个人气再说。周围的朋友也都是这么建议的。但后来我觉得这个想法太中庸,太无耻,不像我该干的事儿,我必须另辟蹊径。我决定做个展,而且一定要学术,而且一定要轰动,因为它将给我们新生的画廊打桩定位。于是我想到了杨少斌。我一直是杨少斌的fans,我一直对他的作品情有独钟。而且在中国现在艺术的大家之中,只有杨少斌没有在中国做过个展。于是我带张皓铭去看杨少斌的画儿,老张看后有点儿晕,他说:「中国人能接受这么暴力的东西吗」?我说;能。因为没有所以更有可能。老张是一个思想解放的人,他说他既然选择了与我合作,那么艺术上就全听我的。之后,他不仅在精神上支持了我,而且身体力行地率先购买了4张大画。张夫人开始也不理解,她说:「燎原,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美好的图像,咱干嘛非要做这血滋哗啦的东西啊」?但后来,她成了杨少斌的忠实拥护。很多艺术家也劝过我,说杨少斌的东西在中国没市场,再后来连杨少斌本人也含糊了,他说:「老黄,你再好好想想,我在中国真的没怎么卖过画,我别把你害了」。我,执迷不悔。开展的当天我们已经卖出了9张画,贴了9个红点儿,杨少斌说,在此之前他最好的成绩是在柏林的一次个展,开幕时贴了7个红点儿。之后,杨少斌更是一路飙红,他的画出一张走一张,直至供不应求,现在想要得到一幅他的作品,需要等上差不多一年的时间。
我的第二个展览【版起面孔—中国现在艺术第一次版画联展】集合了中国现在艺术的17位顶尖高手,包括邓箭今、方力钧、刘野、卢昊、宋永红、宋永平、苏新平、孙良、王广义、谢南星、杨少斌、叶永青、岳敏君、曾梵志、曾浩、展望和张晓刚,在开展当天,就售出了几十幅作品,最后的结果更是十分惊人。第三个展览【如影随形—何森个展】也卖了个底儿掉。大致情况就是这样,三个展览之后,就基本收回了成本。
高氏:看过你们画廊的介绍,你为画廊定位为:经营中国现在前卫艺术的专业机构,以只做能够进入艺术史的艺术家为原则,以把中国现在艺术留在中国为己任,让中国现在艺术走进中国的寻常百姓家。但目前中国的收藏家对当代艺术的发展,以及中国当代艺术在国际艺术交流中的位置一点也不了解,他们还没有过够名家字画的瘾,可以花钜资买石涛、八大,买齐白石、傅抱石、李可染的作品,但让他们花高价来买当代艺术品恐怕不是一件容易事。而据说你的客户绝大多数是中国买家,这很让人感到意外,你是怎么做到的?
黄:我的很多买家都是刚刚起步的收藏家,甚至有很多人都是第一次买作品,他们大多是我的朋友或我朋友的朋友,他们应该是出于对我的信任而开始跟着我走的。对这样的藏家我格外重视,在为他们挑选作品时,我也格外用心,而他们中的很多人已经跟我走了好几个展览了。他们中间有一些我过去或现在的合作伙伴,有我做音乐的投资人,有我在娱乐圈的熟人,有我各方各面的朋友。我还「改造」了一些收藏家,让他们从「写实」到「前卫」。还有一些纯粹来捧场的朋友。当然,还有我的坚强后盾,我的合伙人张皓铭,他一直在大张旗鼓地为我托底。
高氏:把中国现在艺术留在中国是一种策略性语言,还是出于某种责任感?你觉得外国人买中国当代艺术品对中国有什么不好吗?
黄:我觉得它既不是什么策略性的语言,也很难说是出于什么责任感,我是就事论事,现实如此,我们得想办法。我从来就不是一个民粹主义者,外国人买中国的艺术是中国的骄傲,哪儿有什么不好啊?!但我也清醒地知道,一个国家的艺术真正要发展,最终只能依靠本民族自己的力量。
高氏:从现在画廊有过的几次展览记录看,你展出的大多是功成名就在商业上也已经成功的艺术家,这种选择是否是为了体现画廊定位的「只做能够进入艺术史的艺术家」的原则吗?
黄:我不认为我做的都是商业上已经成功的艺术家,事实上他们中的有些人连衣食温饱都还成问题。我的努力方向倒的确是想让他们功成名就,实现学术和商业上的双丰收。我一直认为一个艺术家在他工作室完成的作品仅仅是半成品,只有通过商业渠道流通起来以后,这件作品才算是真正地完成了。至于说「只做能够进入艺术史的艺术家」,那是我的良好愿望,也是我给自己定的一个标准,我希望我有这样的目光,我努力。
高氏:你说你的目标是成为一位卡斯特里Leo Castelli、萨齐Charles Saatchi式的人物,野心很大啊!卡斯特里、萨齐不仅是画廊业的霸主,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左右艺术史发展的人物,一些名不见经传的艺术青年经过他们之手都成了国际艺术界的明星,你是否也准备在这方面效法他们,推出一些艺术新人?
黄:我时刻准备着推出新人,而且你们很快就会看到。我一直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和英雄主义者,我绝对不满足我的画廊仅仅在商业上取得成功。我希望北京现在画廊在未来可以成为一面旗帜,它除了日常性的经营外,还能培养出时代的先锋艺术家,为推动中国艺术的发展做出贡献。当然,如果我们在学术上不成功,我们在商业上也不可能有多大发展,未来一定是属于这把双刃剑的。卡斯特里和萨齐是他们那个时代的产物,他们都拥有巨大的财富,而我没有,我只有用自己的思想去搏,在战斗中成长。但我相信,我的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会帮助我。
高氏:大家都知道你的画廊合伙人张老板也是一位大买家,他是在你的说服下收藏当代艺术品的吗?
黄:对,但他也是个很敏感很敏锐的人,而且他很善于吸纳新鲜的东西,我也向他学习了很多东西,尤其是做生意。他说我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商人。原来如果有人这样说我,我会不高兴,但现在我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好的商人,我已经意识到,一个好的商人和一个好的艺术家同样伟大,试想,如果没有美第奇家族的资助,何来伟大的「文艺复兴」?
高氏:从你的文章中得知你自己也收藏当代艺术作品,是偶尔为之还是有所计画?
黄:我是一个冲动且热血的人,我的收藏很疯狂,并非偶尔为之,也没什么计画可言,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我会一直做下去,这也叫「以身作则」吧?!
高氏:依你的判断,建立一个比较稳固的中国本土的当代艺术市场需要多长时间?
黄:5年或者10年,但也不好说,因为中国的事情一直都很难讲,谁能保证中国的艺术收藏这两年不会出现一次大跃进?
高氏:这几年双年展、三年展热,你是否愿意对此谈些个人看法?
黄:大展是艺术家展示自己的好机会。而在艺术界内部,大展其实更多的是策展人之间的较量,是江湖的格斗。我倒觉得很多日常的小展览,才是推动中国现在艺术发展的真正动力。当然,如果大展做得好,历史的脚步会加快。
高氏:摄影也是这些年艺术界的一个热门话题,去年巫鸿在纽约国际摄影中心策划了【过去与未来—中国新摄影展】之后,中国摄影热继续升温,致使一些中国艺术家的摄影作品的价格也在一路攀高。尽管我们知道前不久你的合伙人在拍卖会上花数万元买回我们的一件摄影作品,但好象你们画廊并没有做摄影展的打算。是否你认为摄影还不是一个值得投资操作的品种呢?
黄:中国现在的藏家刚刚进入到油画阶段,如果按「美学—伦理学—宗教」的三段式来解析,他们依然还停留在传统的个人美学阶段,照片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一个画廊首先考虑的是自己的生存问题,如果连自己都养不活,喊那么大声口号有什么用?!我早就想过做图片的展览,也跟一些艺术家交流过,我们也代卖甚至代理一些照片,但我觉得在中国,大规模做照片的时代还没有到来。也许快了,我们一定不会落伍。
高氏:不管怎样,国内大小已经有数十家经营中国当代艺术的画廊了,仅先后进驻的外国画廊也近十余家之多,听说你还正打算要到上海开一家画廊。这些当然都可以看作当代艺术市场升温的某种脚注,但我们也常常听到有人发问:谁会花钱买一些看不懂的东西?当代艺术市场是否媒体炒做的泡沫?你对此有什么以正视听的说辞?
黄:现在的艺术市场无论你说什么,但明摆着是有人在投入,看不看得懂作品并不是最重要的,只要他看得清市场他就会买。再说,现在谁还用看得懂或看不懂来说现在艺术呀?!媒体对艺术市场的炒作其实还远远不够,很多人甚至还不知道有艺术市场这回事呢!泡沫一定会有的,但不是现在,现在连干旱问题都还没解决,水都没有,何谈泡沫?!
高氏:最后问一下你在画廊操作中投入了大量的精力,你的音乐方面的操作会不会受影响?你是怎样摆平两者之间的关系的?
黄:我在音乐方面的操作有所减少,但也没有完全停止,我每年还会做一次大型的户外摇滚音乐节,像去年在贺兰山一样,今年我会在成都搞,明年也许会去拉萨。每年我也还会做一两张专辑的策划,但不会参与制作了。可能也还少不了一年几次地东奔西跑做评委和开会,但我也可以借机去各地考察艺术家,去年有几次我就是这样做的。我觉得音乐和美术没什么相抵触的地方,相反还有互相帮助的地方。我现在做画廊,其实是借鉴了不少我原来做音乐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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