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9月,我应韩国大田市政府邀请,在大田国际博览会期间和中韩建交一周年之际赴韩国,举办我的小型个人画展。由于国内画家近年来与韩国画家交往甚少,对韩国的美术创作和美术教学了解不够,所以在飞往韩国的途中我就想着韩国会是什么样子,韩国的美术界又是什么样子。这一切促使我以极大的兴趣来关注韩国艺术界的现状。
基于此,除办展之外,主要精力都投放在了参观、访问、了解和考察上,对韩国水墨画的发展有了一点切身的体会和认识。通过与我国水墨画的比较,我将思考的一些问题写出来,供致力于水墨画研究的同道参考,有不妥之处请赐教。
由于历史上的原因,韩国的政治、经济、文化等诸多方面与中国相比接受西方影响较早。虽然经济发展落后于西方,但现代艺术的发展同西方几乎是同步的。据韩国画家郑冥熙、姜求铁先生介绍,大约在20世纪60年代初期,前卫艺术家们就已经把探索的触角伸向了装置艺术和行为艺术领域。就是现在也有相当多的探索者在真诚地从事着这方面的研究和实践,并且积极参与国际间的艺术活动。虽然在20世纪70年代韩国政府曾对此进行过行政干预,但现代艺术还是以其自身的发展和价值被韩国政府所接受、容纳。如“’93大田国际博览会”这样大的活动中,韩国著名前卫艺术家白南俊先生的影像装置艺术就布满了韩国馆中的整整一个展厅。在108个参展国家中,东方国家只有韩国馆出现了装置艺术。这样一个政府意识较强的活动中能如此这般,可以证实韩国现代艺术有着广阔的生存空间。这样开放的环境使在韩国有主流地位的水墨画受到冲击也是必然的。但是我们也感到,从20世纪初开始至今,韩国水墨画家以西方现代艺术为参照的实践和探索的结果,并没有跳出西方现代艺术中形形色色的艺术样式。其中隐藏的困惑与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水墨画发展过程中所呈现出的问题有相似之处。我在与韩国画家接触中也深深感到,韩国画家更担心的是在参照实践中,摆脱不了模仿、照抄而失去民族精神和自我意识。其实这也是我们更关心的问题。应该说韩国水墨画是以中国水墨画为代表的东方绘画之中的一部分,因为中韩两国有着悠久的文化交往,从博物馆、文物古迹、美术馆及所藏字画看,中国水墨画对韩国水墨画曾产生过巨大而深刻的影响。所以我和韩国画家开了个玩笑说:“不用担心失去了民族特色和个性风格,在你们的背后有能够与西方绘画体系对峙的庞大的中国水墨画体系做靠山,并且这体系有着潜在的生命活力。”
但是韩国对民族艺术发展的重视和人民对民族艺术的热爱,又使我感到担心失去民族的精神、自我意识有些多余。在韩期间,朋友请我观看了一场规模宏大的韩国国乐音乐会。这是国乐节的一部分,在全国各地演出。民族音乐贯穿音乐会始终。除欣赏民族音乐之外,大部分内容是反映朝鲜民族勤劳、质朴、善良、智慧和勇敢,教育后人的内容占相当比例。音乐会掌声不停,确实振奋民族精神。据介绍,参加音乐会的听众都是文化层次比较高的“一等国民”。音乐会最后出现的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艺术家。她语重心长地说:“要尊重民族艺术,热爱民族文化,发扬优秀的民族艺术精神。谢谢你们的支持。”音乐会后,我思考着这样一个问题,受西方现代艺术思潮的冲击和影响,传统中国画艺术正在向现代形态偏移。在这个过程中,一定要避免吸收借鉴外来文化胜于对民族精神的把握,学习、研究传统文化的同时要对糟粕进行批判。也就是说,无论中国民族绘画的发展受外力影响有多大,无论中国画在向现代形态偏移这个过程有多么艰难,我们都要牢牢地把握住传统绘画精神,主动自觉地爱护民族艺术,弘扬民族精神,保护民族特色,延续发展传统文化的整一性。这一点是非常必要的。从另一个角度说,文化上的改革开放,就是面向世界的双向交流,在开放这个大的环境中,西方现代艺术这个参照系的出现,更使我们在比较中认识到了民族艺术精神的无比可贵。西方现代艺术突破性的求新、求变过程中所体现出的无限性发展特征,又使我们深深认识到,中国画的发展要走一条在实践中保证体现出民族艺术精神这个大的前提下的开拓求新之路。
在韩国的另一个收获就是访问了韩南大学的美术大学和牧园大学,对韩国的高等艺术有了一点粗浅了解。在与韩南大学校长朴钟民教授和美术大学校长金树征教授的交谈中深深感到韩国对教育特别是对美术教育的重视。韩国有很多所大学,但成为综合性大学才是一流的大学,而成为综合性大学必备的前提条件就是要辖有美术大学。像大田市这样拥有三百万人口的城市,就有五所以上的美术大学并且招生数量很大。在和学生的座谈中得知,求学者只要对学习有要求,基本上能够得到受教育的机会。在韩国,受高等教育是极具普遍性的。在进一步的了解中得知,像韩南这样的大学,有万名以上的学生,可只有百余名教职工和百余名外请兼职教师。但学校内部管理井然有序,教学、科研有条不紊。当我谈起我们的大学的情况时,他们很惊讶,认为这样会把学校办成社会,而且承担社会上的压力太大,会削弱教学、科研的力度,其实我也有同感。目前我国的高等教育在计划经济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转变过程中,正寻找着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办学模式。但普遍存在的问题就是机构臃肿、人浮于事、职责不分、相互扯皮、效率不高、缺少竞争意识,这不利于调动教职工和学生的积极性。这些问题在招生、管理、分配等诸多环节上都有所体现。比如计划招生的统招、统包、统分配的原则实际上就是一切依赖于国家,由国家包办一切,这就很难使学生在学习上有压力、有动力。在招生、管理、分配诸环节中应该形成奖励和竞争机制,做到面向社会、面向未来、面向市场,“有偿入学,自主就业”。这样的教学才能更好地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需要。
韩国的经济发展较之中国要快,文化上“西风美雨”的哺育又早于中国,但利用这次访问的机会把中韩两国水墨画的发展作一下客观的比较,我们不难看出,在水墨画发展上韩国落后于中国,并且在语言形式上显得过于保守、墨守成规,在题材选择上过于陈旧、老化。从韩国高等学校水墨画教学中更能感受到他们继续沿用着以传统的画理画论、传统的技能技巧、传统的表现题材为主要教学内容,并在教学实践中起主导作用。尽管受西方现代艺术影响较大、并以其为参照的水墨画创作备受学生青睐,学校也对此给予同样的尊重。这也只能是学校教学、创作多元化倾向的一个表现,其主导意义不大。从这一点上看,起主导作用的韩国水墨画作品所呈现出的精神意识似乎与韩国的经济发展、社会变迁、外力影响以及时代精神毫无关系。一般来说,从历史上看,文化是与社会发展同步的。但韩国文化与社会发展不同步的现象,使我们思考其中一定蕴藏着政治、经济、历史、社会与文化之间的深层次关系。首先说明水墨画的发展同其他艺术门类的发展一样有着自律性特征。中国当代水墨画的发展在这方面体现得比较明显,它就是以其自律性发展实现了“超前进入社会主义”。韩国水墨画自古以来受我们影响较大,但由于一些原因造成近些年来中韩水墨画界之间交往甚少,中国水墨画似乎对韩国影响不大,这可能也是韩国水墨画没有突破性进展的原因之一吧。
中韩两国水墨画接受西方文化思潮冲击的时间虽然不同,但产生的反应有很多相似之处,这可能是因为两国水墨画有着相同的文化、历史根源。但两国相比,水墨画成就的高下却与受西方文化思潮冲击的时间早晚相反。这似乎说明华夏文明这庞大的文化构架有着潜在的生命力。这使我想到参观大田国际博览会的情景。中国馆前有一牌楼,上写“中华门”,象征着中国大门向世界敞开。看到参观中国馆的人山人海的局面,我便向一些观众和工作人员作了询问,他们说这次博览会参观中国馆的人最多,普遍的心态是要了解中国、认识中国。当我走进馆内,自豪、自尊、自信油然而生。中国馆丰富多彩,56个民族56朵花。馆内重点展示了国防工业、工农业生产、工艺美术品制作以及饮食旅游业的成就等。特别是环形影馆放映的片子,勤劳勇敢的中华民族建造着自己美好的家园。长江、长城、黄山、黄河和古老民俗、传统遗迹以及改革开放十年的伟大成就,无不体现着大风格、大气派和博大雄浑、深沉凝重的精神。看着影片听着中国歌曲,眼泪情不自禁流下来。晚宴上,韩国企业界知名人士真诚地说:“中国是个了不起的国家,有丰富的资源、勤劳智慧的人民。中国政府是个了不起的政府,把这样大、人口这样多的国家管理得这样好。可以预言,2010年中国将成为世界经济最发达的国家之一。”这又使我想起著名物理学家杨振宁教授在黑龙江中华文化发展基金会成立大会上说的一句话“21世纪将是中国的世界”。那时中国水墨画也将会有大的发展,并将以其突出成就所产生的影响力度扩大到整个世界,使西方的艺术实践和探索争相以中国水墨画的成果为参照,那时我们的感觉将是自豪、自尊、自爱、自信。我盼望着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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