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览介绍
侵犯的景观
——栗子作品
段君
栗子的新作仿佛开始对景观情有独钟,她画布上绝大部分的面积描绘的是森林草木,一眼望去,沉寂、晦暗。高处的树全部去掉叶子,枝干却盘根错节,向外生发、延展。地被植物的形态显得粗犷、茂密,如同荆棘。
森林作为一个完整的生态功能单元,不仅呈现着有形的、看得见的、可以触摸的一面,也呈现着死寂的、否定的、可以循环的一面。栗子作品里白色的生灵,体现了希望、生长和力量,而偶尔出现的一汪池水、残破的雕像,以及类似古迹的残垣断壁,则烘托了寂寥肃杀的气氛。在栗子的画中,普通的自然物与雕像、几何图形的空间等非自然物诡异地结合,体现了神秘感、异域感和空间感。
从生理上讲,原始之物通过光,直接映射到眼睛,再经由眼睛与大脑合成视觉。栗子作品的原型本身只是世间的存在,但它们通过栗子所感知到的视像,产生出个人化的印象并转移到观者的感官之中,该过程并非原型简单地在视觉中的演变,也不是把对象景观化的机械转移,而是隶属于栗子个人情绪的错综混杂。这种转移中包含了栗子所认知的前因后果,它隔断了作者那条持续不断的连线,或者说,在这条连线上打上了几个结,使栗子的创作有了更多重、更复杂的体验。
从画面上能够看出,作者的内心是一个没有限定存在的区域,事物的重新组合是她为自己预留的幻象,准确地说,那是一处多维度的、重叠的景观。在对景观的描绘中,事物彼此侵犯,因此,在栗子的画中,时常出现一道光、一只动物或一处几何图形的空间,它们扰乱了世界本来的静谧以及时空的既定秩序,使神秘的空间增添了不安的情绪和浓厚的生命意识。正如栗子所认为的那样:“自己的人生经历的不止这么短暂,事实上我认为我有无数个前世。而我的作品和我今生的经历有一些关系,更与我无数个前世有关系。我并不记得我的任何一个前世,但我相信,因为我绘画的时候是我非常享受,我觉得我之所以选择绘画来渡过今生,是因为我需要净化我的灵魂。”这些散落在森林中构成谜语的“杂质”,如同人类在不同的历史阶段所遗留下来的痕迹,它们不仅是事物与事物之间的关联,也是进入某种空间的缺口和开启精神世界的通道。
栗子的作品里最有意味的是远处的连拱廊、类似希腊神庙的建筑、悠然的光,近处苍白的、冰冷的、抑郁的、挣扎的雕像,以及中间空地里不合时宜地摆放着的钢琴和木船,还有不知从何处垂下来的锈迹斑斑的吊灯。所有的一切仿佛通过被那个称之为“现实”的时空,将生命和物体的特殊作用进行了相互的交换。作品中传递出来的黑暗和明亮、自由和禁锢、真实和虚幻等等明确的对比,给予画面或者说“杂质”所在的环境以一种潜在的情绪,它们永远在阴阳间流转,永远潮湿闷热,几乎与记忆调和成浆状物。
人或者拥有寻找真相的精神渴望,或者拥有返回到某段记忆中的本能冲动,艺术家往往容易在探索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陷入混乱和迷惘的深渊。法国作家夏多布里昂曾写道:“如果我们在旷野中迷失路途,一种本能使我们避免一目了然的平原;我们会去找森林——森林是宗教的摇篮,他的阴影、声息和沉寂都充满着不可思议的奇迹”。人们在不断的寻找中、在不满足中,渴望找到支点。但是,人所希冀的东西通常得不到指示或依靠,人也因为饱含情感而无法跳出尘世以达到无欲无求的境界。在个体陷入困顿的时刻,栗子构建的奇特森林景观也许能够发挥作用:她塑造的景观既不能让人想象现实——因为它就是现实,也不能让人幻想实在的东西——因为它就是其虚拟的实在。因此,当人自身不能明晰的时候,还不如索性堕入神秘虚幻的遗迹中,在神秘中得到启示。
不得不承认,残垣断壁是遗迹,破损的雕塑是遗迹,人类本身也是遗迹,所有得不到慰藉的情绪都是遗迹,如同《抢夺撒平妇女》这件着名的雕塑在栗子的景观中成为一个被遗留的残损之物。雕像在栗子常去的欧洲,不仅遍布街头、广场、博物馆,在园陵里也随处可见。园陵里的雕像似乎更加阴沉,它们不仅仅只是艺术品,更重要的价值是它们象征了亡灵生前的唏嘘坎坷。雕像在栗子的画中,强化了神秘冷漠的气氛和生命无常的意识,而栗子先天对命运的敏感,使她作品的灵异感更加充分。
辩证地来看,人本身如果能够成为实在之物,那么它也同样能够成为空间、虚无或者根本不存在的原始景观,成为混杂在时空中的、不碎的和神秘的一种虚幻情绪。因此,栗子在画中创造出的,既是实在,也是虚无,但无论怎样,单独的个体都是残缺不全的,而理想中的完善则属于无情的范畴。也许只有专门把这些残破散乱的事物碎片联接在一起,完整的景观才有可能形成。
力图识别我们存在的世界将是徒劳的,但我们却能通过栗子的作品,把看不清的世界想象一番,那些闪现的神秘,犹如即将过去的先兆和即将来临的暗示。栗子的作品很容易让人想起那位死去的诗人顾城最着名的一句诗: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栗子的作品触及了时空,它包含了平凡的和不寻常的、短暂的和永恒的、有生命的或无生命的黑色因子。通过栗子的作品,我们能够进入神秘的精神图景,并最终远离我们的根源,永远不会重返。
2013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