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宪庭评蓝犁的文人画：

逸笔草草且形似——蓝犁作品及其相关话题
栗宪庭

    逸笔草草，神似与形似的关系，一直是中国文人画传统在意的东西。倪云林说“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寄胸中之逸耳”，这里包含两个方面的价值判断：一是表达方式上的逸笔草草——与书法书写性有关联的绘画性——几笔下去既写出了字形或物形，又自然流露出情感的语言方式；二是胸中之逸——即士大夫从自己为之忧患的“天下”政治局势中逃离的心境，追求“出污泥而不染”的境界。所以，无论是山水抑或花鸟，只是“逸”的载体，形似也就不重要了。近代黄宾虹说，太似媚俗，不似欺世；齐白石也说“妙在似与不似之间”。从内心和载体的角度看，只有把握好形和神之间的分寸关系即形能够成为“内心”或“神”的载体时，这种不似的形才妙。
    五四新文化时期，文人传统的审美价值遭到空前的批判，除了“逸”——以禅入画遭到否定外，针对的焦点就是写意了。鲁迅先  生挖苦文人画的写意是：“两点是眼，不知是长是圆，一画是鸟，不知是鹰是燕，竞尚高简，变成空虚”，说准了写意的“形”在没有了内心感觉之后，文人画玩弄笔墨的末路颓势。接下来就是七十余年用写实主义拯救写意的艺术历史，且不说从徐悲鸿、蒋兆和两先生用西方写实主义观念改造水墨画的线索，就是从海派画家任伯年的花鸟到齐白石的草虫画，未必与写实主义渐成主流的审美趣味无关，起码齐白石先生的块墨用笔方式，同时达到相当形似的程度，成为了一个新的经典：几笔成虾，几笔成小鸡，生动有趣，自然清新，并且雅俗共赏。一方面白石老人出身农家，熟识世俗化和自然物象的情趣；另一方面，其契机显然是写实主义的价值观念在起作用。时世造英雄，我更倾向认为，是写实主义这个主流审美意识的时势，选择了白石老人作为传统文人画嬗变的代表人物，无论是神形关系中增加了形似的因素，还是雅俗共赏的通俗化趋势，都代替了文人墨客的孤傲情感，而成为新审美趣味经典的。此后黄胄的驴，吴作人的金鱼、骆驼，都是顺着这条线索成一家之画的，就连徐悲鸿先生马的画法，也是如此。
    如果放眼看1900年代到今天中国水墨画，在齐白石这条语言线索上画画的人不算少数，其中与写实主义及后来的契斯恰科夫分面造型训练方式密切相关——结构与落墨之间的关系是一个关键点，“神”——传统审美观念中“逸”和物象“神韵”，在此类方式中更明显地被物象“结构”所代替，或者说传统审美观念中所说的物象的“神韵”，由于写实主义审美观念的潜移默化，在此类作品的方式中，变成更“科学”的物象“结构”。蓝犁画的虎，画的简笔女人体，深得此类方式的精髓。蓝犁系统学习过写实素描，对虎和女人体的造型结构精研多年，所以能概括出如此简洁的造型。同时，蓝犁也多年研习中国水墨画，深谙“与书法书写性有关联的绘画性”，所以他画的无论是虎，还是女人体，都不是描摹出的造型，而是像写书法一样写出的，既是虎和女人体的造型，又是笔法。既逸笔草草，与传统文人画的审美观念有关联；又形似，与近代写实主义审美观念有关联。形似就大众化，强调笔法便含文人画传统，雅俗能共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