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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书坛大匠张祖翼

2016-05-09 20:29:49      作者:张耕     来源:原创

        清道光乙酉年(1849),张祖翼出生在江苏无锡荡口镇,荡口张氏族派蕃衍,在当地是有名的大家族,而此张氏是桐城清河张氏外迁的一支,系清康熙年间文华殿大学士张英长子、翰林院待读学士张廷瓒后裔,张祖翼是张英第八代孙。桐城博物馆收藏有张祖翼题《观获读书后图》卷,内有张氏自题:“先九世祖太傅文端公(张英)有诗云:秔稻年年观获乐,子孙世世读书声……”。并1933年桐城清河张氏家谱“祖翼”条下:“字逖先,号磊盦……生道光乙酉年(1849)闰四月二十八,卒民国六年(1917)丁已二月二十一日……”。

        桐城清河张氏在大清王朝鼎盛的康、雍、乾三朝曾有“四代十翰林,三代十高官”(张仁寿注释《张廷玉年谱》)之誉,诗礼传家之风当然也为张祖翼之父所继承,张祖翼青少年时即“负笈泰州”(《清代野记》),开始求学功名之路。后又受业于时任庐州知府的山西代州大儒冯志沂,然而每每科场时名落孙山之外,此处终就不得其志。

         功名虽未成,而张祖翼治学未缀,并少年时随父游历,《清代野记》中有“咸丰十一年(1861年)冬,其父曾入胜保颍州戎幕,他相从至河南、陕西。”“同治五年(1866),随侍其父在皖南。同治九年(1870)在扬州,秋又到南京,七月下旬他在上元县衙屏风后曾听审问张汶祥刺杀江都马新贻一案。”弱冠以后,更是游学多方:“光绪改元(1875)恩科顺天乡试,张祖翼赴京应考,秋闱报罢,遂馆于桐城光熙侍御家,以待再试,在光宅结识了满洲名士觉罗炳成;”“光绪四年(1878)再入都,留京候试”等等。青少年时代他跟随父亲求学名师,成年以后或应馆或入幕,以学问走天下,拓展见闻。真的做到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不为贤相,即为良医”,古代读书人有此一说。但张祖翼更执迷于文,专心于史,追求起金石书画艺术。

        张祖翼少年善书,《清代野记》之“雁门冯先生纪略”一文有:“予时初学书(同治乙丑(1865年),张祖翼17岁),公顾而善之,教以用笔与临摹之法,谓他曰必成名家……公手书黄庭小楷一册赠予,甚精妙,予居公署二年,得公书最多也”。冯志沂进士出身,文崇桐城派,是清末官僚中有名的饱学大儒,冯为其书法启蒙老师,当然起手格调不俗了!

        1875年,26岁的张祖翼又在桐城光熙家做馆师,光氏虽书史无名,但是这位进士(官御史)书法高妙。作品虽有庙堂气象,但笔法精纯,雅洁的帖学二王体,绝非馆阁能手而能企及。青年时期在无锡、苏州张祖翼又与吴昌硕同一师门治举,“吴俊卿,字仓石,浙江安吉县人,与余同师张瑶舟先生,习举业,同累试不第,近又同在苏州,为风尘俗吏。”(张祖翼《观自得斋印集》题记)虽双双铩羽,确在金石书画上相互切磋,终成就为大家。

        相对于完全以金石书画创作为乐事的吴昌硕,张祖翼更多的放了一份精力在金石学的研究上,桐城博物馆收藏有张祖翼临樊府君碑,款有:“沧桑后壬子旧历七夕,临樊兴碑弟(第)四通于苏州僦舍。此碑与砖塔铭同一机杼,早与砖塔九年,惜道光间始出土,前辈名家皆未之见,无提倡之者,遂不为时所重。余极喜临之,然每下笔辄不得其神韵,盖余用笔重,而此碑下笔甚轻,故格格不入也。余曩临李北海、苏东坡,一临辄能得其大概,今此碑虽仅临四通,然零星临者已不下百余遍,终不能得其神髓也,奇哉!濠湖磊翁张祖翼。”他临帖的同时不忘做一做考证,做一做名碑的比较,做一做笔法的推敲。又有《张祖翼临郑能邈碑》款有:“……近年广武将军拓本直(值)数百金,而此碑尚未有倡之者。予所得三本皆旧,皆较顾千里所见为佳。顾氏以能邈误‘能进’,华山误‘南山’,皆拓本剥泐太甚也。予此本模糊者仅二、三字耳,然皆有迹象可寻,诚难得之佳本矣!汉以后分隶多纤剽浮薄,独此碑苍浑遒健,足以上嫓两京。然细衡之,并非书家手笔,不过工匠随手刓鑿者耳!何以浑古若是,殊不可解。彼广武将军则欹斜倾侧,如儿童之春蚓秋蛇,颇不足赏鉴。然以石之亡也,而珍若球图也。”在书法创作中,他总是有理论建树之言。所以他有《磊庵金石跋尾》、《集书汉碑范》、《磊庵宁游题跋》这样的金石研究著作,同时还有《清代野记》、《伦敦风土记》这样的文史札记、随笔体的著作。一位严谨的学者、金石碑版研究专家在雕琢文史的同时亦玩味着艺术,成为近代“海上四大书家”,并籍此留名青史。

 

 

        近代上海的文化是中国文化艺术的旗帜,能在名流荟萃的都市争得书坛一席之地已不易,名列前茅更需实力。

        张祖翼的实力源自于扎实的笔墨基础,纯正的技法手段,与时俱进的创作表现技巧。

        他扎实的基础从传世作品中一望可知。其一,张祖翼篆、隶、楷、行,书精四体绝不过誉,篆、隶尤具自家面貌,影响及今。楷书功力非同一般,大字榜书气象开张,小楷蝇头沉着古雅。草书虽然作品不多,偶见尺牍,笔法纯古拟晋唐,不落吴门俗套。其二,传世作品记载着他惊人的用功,收藏在桐城博物馆的《张祖翼临孔庙碑》卷,款曰:“光绪二十一年乙未嘉平既望,临于都门客馆,弟(第)百七十二通”。这年张祖翼58岁,这方碑已临过172遍了!又《张祖翼临樊兴碑》卷,款曰:“今此碑虽仅临四通,然零星临者已不下百余……”。另笔者注意到,凡是确认为张祖翼真迹的书法作品,十有三、四为临摹碑帖之作。动辄一碑一帖就临个百余通,用功何其甚也!

        张祖翼传世作品最多的是篆隶,而他首先是一位金石学的研究者,对古代金石碑版不仅作文献研究,更是通过古代文物实体,如先秦铜器钟鼎,秦汉诏版、瓦当,秦汉刻石、碑碣,汉唐宋铜镜、古泉等上面铸、刻文字的研究,摹写。对原碑拓本的考辩临习。张祖翼这种对于依靠其它载体流传下来的秦汉文字艺术的理解和研究,就要比那些日日端坐书斋,以传世墨迹或就着已制作好的拓本为师的士大夫书法家们对篆隶书体的理解要深刻得多了。

        张祖翼由于对古物的兴趣和研究,也客观上引导着他在书法创作上以篆隶为主,在篆隶上成就最高也就自然而然了。

                                               

                                                        ‍张祖翼隶书对联

        从他临习的篆书作品看,多为先秦古器铭文,《大盂鼎》、《散氏盘》、《毛公鼎》等金文、大篆。而篆书创作流传至今的作品大多为小篆,但明眼人还是可以从中看出端倪,一般清末研习篆隶之书家几乎不能不走流派学习之路。书画艺术流派之风自明代达于顶峰,每言某人习书学画必然要讲习某派,师某人。清末更遵循此风。其他的不讲,仅仅篆隶就有郑簠、邓石如、伊秉绶、赵之谦等等不同的派别。按理张祖翼家乡观念很强,追摹在晚清书坛声誉最高的邓石如一派那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我们从他的篆隶书作中没有见出一丝邓石如的影子。我想他未必不推崇邓氏,他之勤勉就同于邓石如,或可说他是师邓之精髓,因为精髓是治学之方法,邓氏即远师古人,以先秦、汉魏为师。张祖翼恰恰纯以先秦、汉魏为范。

起法乎上的张祖翼没有一点时人的俗套,每一笔篆法几乎都可从秦汉的文字中找到出处,当然苍浑的笔力是他自己经年锤炼而得。笔墨的趣味更是他体会斑驳的碑石、摩崖,锈蚀并奇特造型的青铜重器,还有他的行万里路,还有在文章学习中慢慢得来的。所以,他的篆书无一笔习气,没有晚清时期大多书家追求新面貌的刻意而为;无一笔滞气,因为他临习的都是古人作品,直接秦汉,故笔力爽利。

张祖翼隶书直承汉人《史晨碑》、《孔宙碑》、《衡方碑》以及各种砖铭文字,摩崖拓本,不拘形式。但严格于时段、分期。他临摹唐人楷书、行书、草书极多,而不见有一纸唐以下人的隶书临习,他严格于隶书学习的本源。他的隶书还有一个特点,不学《曹全碑》一路飘逸书风的,作隶书结体无扁势,大多方正。

现在各类艺术品拍卖公司不时有拍出伪作的张祖翼篆隶书大通屏、长联等。这也从另一方面证明了其篆隶书法在社会上的影响。其实这一点张祖翼本人也十分自信,中年以后,他自己满意的隶书作品上必然会有一方白文长方印:“八分一字直(值)百金”。在20世纪初页的中国书坛,张祖翼隶书被公认为得传统之正脉。这一说既肯定了张祖翼的实力,又把握了他的艺术风格。

张祖翼行草书少有研究者提及,这主要是其篆隶书名太盛,多有掩盖,还有就是他确实也少有大幅行草书作品传世。在桐城博物馆,我们能见到有确切记年的张祖翼自38岁到64岁这一时间段的行草书作品几十件,几乎全是手札。窥一斑而见全豹,从中我们能看到他行草书由唐、宋入手,前期以临习宋人为主,又专注于苏轼、米芾。苏轼用功最勤,而且他学苏字也更多在苏轼宽博的大作品上用功,如《洞庭春色赋》、《中山松醪赋》等。尽管如此,他60岁以前的行草书还是透着巧劲,尤其在出锋处显出轻快之笔,犀利灵动。

      

                                                ‍                     张祖翼手札       

        大约在55岁以后,他更加在唐人李邕的笔势中探寻,在追求结体宽博的同时,更要求万豪铺张的笔势,这样又回到对二王的研习中。60岁以后的行草书我们就能感受到他作草如作楷了,愈晚此境愈深。   

        

‍                                                                                                                      张祖翼手札 

                                                 

                                                     结   语

 

        当下我们都知道张祖翼是大书法家,但生活中的张祖翼更是一位金石研究的学者,是一位古代碑版鉴定专家。这就是中国文化特质的一种反映,道德品行、学问文章,包容、综合,然后由一点生发出,由具体的技来表现。王羲之、颜真卿、苏轼、赵孟頫、姚鼐等等,无不如此。

       张祖翼作为晚清篆隶大家而无门派之别,此追求与吴昌硕同。早于张祖翼的赵之谦、吴让之、徐三庚多少有门户之见,深受时人影响。尽管他们的社会影响有可能更大一些,但也确实更近俗,如果仅以格调上来讲张祖翼当仁不让是高出一截的。然而,他们又都各具面貌,从个性风格展现来说,张祖翼又输了一截。

        明清两代桐城书法家中,张祖翼是不多的几位近乎专业的书法家。这同以方以智、张若霭、姚鼐、姚元之等进士、翰林出身的众多桐城士大夫书家相比,他更多了一份专注,多了在各种书体上的探讨,多了在技法上更加深入的研究。

        张祖翼自十几岁负笈出门,少年时随父求学各地,成年以后更是游学四方,38岁壮年之时又作欧洲之旅,在主要以驴、马为交通工具的年代,可谓见多识广之人了。但他没有因生活在京城及江南发达城市而忘了自己的祖籍,一邑小城桐城,款多作:“桐城张祖翼”。他也并非见到了花花世界而在艺术观上作前卫的主张。他是一位内心宁静的、具有执着精神的艺术家。所以在那个急剧变革的年代里他坚守着中华文化的底线,以他自己的方式留给我们现在还能体味到的正脉金石学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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