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锤百炼、笔精墨妙、卓有大成的水乡代言人
                                                                     ——读杨明义的水乡画有感
                                                                                                   徐志新
 
对于书画我可以说是一个地道的门外汉，但有一个画家的作品却令我怦然心动、爱不释手，他就是杨明义。
如梦如幻、清风拂面、笔墨隽秀、妍细雅丽、无美不至……提到明义老师的画，这些词汇就从脑海中泉水般涌出。
我过去也曾是个“诗人”，深谙艺术家的生长环境、思想情感、价值取向、学识趣味等一定会注入到自己的作品中的道理，包含着自身的艺术特质与审美趋向以及对当代文化的关注和艺术选择。明义老师在江南生活了几十年，他爱水乡爱得深沉，爱到骨髓、血肉、灵魂里。时光荏苒、星转斗移，不论世界发生任何变化，美丽的江南水乡一直都甜甜地睡在他的心里。他笔下的水乡，神采飞扬、典雅高贵，蕴婉、生动、缥缈、精致，水乡成了他创作的基本元素和营养，成了他艺术表现的不变的舞台。几十年来，他和水乡相互守望眷恋，彼此交流、欣赏，渐渐融合成了一个血肉相连的整体。读他的画，需要蹑手蹑脚，需要六根清净，任何粗野的举止都会打破画面的宁静和纯洁。在他的引导下，你可静静地走进自己的童年，走进原始如初、返璞归真的回忆，走进若隔世般的闲和宁静，你会觉得你幼稚的足迹在呼唤。你穿带补丁的衣服，吃着粗糙的食物，整天与水为伴、与牛为伴，戏嬉累了，一群小孩趴在草地上很香地睡着了，父母从夕阳中走出，唤归声惊飞一片归巢的倦鸟……在这里还有浓浓的忧伤、苦涩难续的爱情和大山一般压在他心里的恩情。他的作品秀朗脱尘、清丽超群，或是华润空灵，或是疏淡迷朦，无论是绝句式抒情小景，还是全景式长卷巨制，都物化了画家的生命轨迹和精神归宿，既体现出他价值理想的生命认知，又体现了他简淡中和、恬静无尘的艺术追求。
毋用说，江南水乡只是点燃他激情的一个触发点，他笔下的创作是内心与自然相熔的怀古情愫，是对传统生存环境万般的眷恋，他艺术作品中的江南水乡是屈从于他主观情感的载体。在长期的创作实践中，他在不断寻找新的视觉图式语言，完善和产生强烈的艺术感染力。源于自然又高于自然，淘洗尘滓、光大充盈、笔姿游走、奇思妙想，诞生出典型化的艺术形象、艺术个性、艺术风格。笔墨间处处闪现着他的人格秉性，闪熠出他的精神内涵与艺术品质。明义老师的画透着灵气，以工细取胜、色墨并用、丰赡繁富。一笔一墨都折射着他内心的大千世界，于轻柔之笔示内心勃勃生机，穷水乡之理，尽水乡之性，画水乡之真，写水乡之神，且千锤百炼、渐修其进，他成了名副其实、卓有大成的水乡的代言人。
在中国画中，要有“度”的把握，最忌高远失中、偏激不平。中国传统文化的“和为贵”、“天人合一”、“合而不同”、“有无相生”的中庸思想，是中华文化最优秀的基奠，这些思想特征无不通过任何艺术形式反映出来。中国画也无例外地坚守着安静、平淡、和气的文化功能。它不表现争斗、远离邪恶；它追求宁静至远、天道均衡、调和矛盾。从明义老师的众多画作中看出，他极尽淡雅之墨来渲染出一个洁静不沾尘俗的理想世界。他的不少作品的画面，都像是在遥远记忆的太空中忽隐忽现，意境旷邈幽深、缥缈沉浮，在极静的境界中蕴含着极动，水墨所散发的独特文化光芒穿越时空历久弥新。于是，他的学识陶冶、心理品行和气质禀赋，就如明镜般地呈现在他的画中。这是他心襟超脱的最高境界，也是对他创作从内容到形式的一种审美评判，更是彰显了中国水墨画固有的价值坐标和艺术准则。
明义老师出版的画册不少，我手头也有几本。每当工作了一天，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中，我都会静静地、心怀虔诚地欣赏他的佳作。绮美、绝尘、精研、婉转，云蒸霞蔚、迷濛万象……他的画几乎成了我消除工作劳累的良药，将我一次又一次带入亦梦亦真、亦幻亦实的水乡，不是湖光如月的美妙，而是天道如斯的幽灵。《江南人家》、《春山晴岚》、《秋满江南》、《姑苏春晨》、《渔乡晨曦》、《河上新雨后》等，这些佳作都雅静明丽、亦诗亦画、秀色可餐，均体现出作者朴素的审美理想和纯粹的艺术精华，都似乎具有文人化、小品化的倾向，有工细严整、委婉精美的书卷气、远古气、云水气及原生态气。空灵无迹、超妙朗润，平淡中有幽深，朦胧中而略带忧伤。他有比较高超的笔墨技巧和静邃的文人心境，无论是回忆，还是叙事，都极具表现力和感染力，小桥流水、粉墙瓦黛、湖光月色都于腑臆之间真气往复、情韵酣畅；皴擦勾划、点研渲染，都可居可游、可圈可点，构成了一种充实饱满、独树一帜的意境。就其构图而言，或繁或简，繁则层次井然、波磔相生；简则一叶知秋、意味悠长，使画面呈现出清明平和之气韵。在设色上，轻墨落素、浓淡交融，色调重而不僵，淡而不飘，渗透出一种神圣和崇高。他的留白和空间布局也很讲究，虚实相生、清秀拔俗，于静中见动，凡中见奇，各臻其妙。他笔下的石屋、小巷、渔船、水鸭都精致绵密、清润华滋、诗意盎然。他的画偶尔也会出现几个人物，均采用钉头鼠尾，数笔瘦劲，传神洒脱，可谓集古贤大家之所长。此外，我总有一个感觉，他的画好像是我儿时的梦，生动活泼、天真烂漫；是我童年的记忆，亲近无比、恍如昨日，理性与感性的交织，极复杂又极单纯。他的笔墨造化自然，又顺应着自然的轨迹，在思想上引走，走向大自然和人文精神的有机融合。
闲暇之时，我不止一次地长久地端祥着他的几幅长卷，《永远的江南》、《水乡处处是吾家》、《春风又绿江南岸》、《阳澄朝晖》、《秋思江南》等，看了多少遍自己也数不清，真如一杯杯老陈酒越品越香。阐笔墨之奥，创意境之真，既有富贵之气，又含飘逸之情，堪称逸品、令人叫绝。他的画干湿浓淡结合，笔墨张力弥漫、清空幽远；点线面穿插，常常层层交织、潇洒不羁。花施素墨，却含异香；鸟无啼鸣，却闻其声。山者取其神，水者取其灵，山水空间脉胳分明，点画之间随机而发、顾盼呼应，使作品充满了神韵。不由地使我想起一首古诗：“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这千古名句的意韵皆融于画家心灵和审美创造中。他还十分注重构图的严谨，将技法融入到山水的灵秀中，突出整体用气、墨色之间的松灵活络，情趣天成、隽永绵长。他笔下的水乡，时而清丽，以线条取胜；时而蓊郁，以用墨拔筹，收放自如，互为映衬，各出意致。他画面处理健而不悍、轻而不薄，色彩力矫时流、艳而不腻。画面布局位置之停当、精气之纯正，无不物随意生、触处成春。艺术意趣充盈，韵律流动，呈现出极为温尔雅致的抒情格调。
著名中国画大师陆俨少曾说：“画要能把人拉过来，留得住人，在众多的画作中使人不由自主地走到你的书画前，而且使人在你的画作前流连不舍离去，才是好画。”明义老师的画确实做到了这点。他的画就很抓人，很耐看，风格独特、自立面貌，不看名字就知道是他的，看后萦回脑际，不能忘怀，并且愈看愈想看。尤其令人称道的是，他经长期的积淀和孜孜兀兀的探索，终于完成了他梦寐以求的被当代大画家黄永玉先生称之为“上去就下不来”的《百桥图》。
近日，我从画册中反复读着他的《百桥图》，感慨万千，浮想良多，但似乎也找不出比黄老先生更为精绝的语言来概括。那一百座笼罩在氤氲烟云中的蜿延交错、斑驳陆离的小桥，从现实大自然中、从历史文化中颖脱而出，巧思妙意、无一雷同，且千姿百态、静穆秀美、清旷绝俗。应该说，这一百座桥均发源于明义老师的心灵，是他在长期的生活中逐渐产生的沉甸甸的文化思考，又是他创作动机的心理分析，热爱和保留我们曾经生活过的环境，留住与自己生命相联系的时代家园。因而，他意到笔随，心与物通而物我两忘。《百桥图》的成功，关键在于他所描绘的物象能渗透进画家的胸怀情思。请看，百座桥有曲有直、有高有低、有大有小、有宽有窄，混茫无际、咫尺千里。仅从艺术角度来看，充分体现了中国水墨画蕴含的中华文化的精髓，传承着中国传统文化思想的审美理念和人文精神以及宇宙关怀。另外，明义老师就像一支庞大乐队的指挥者，调度着百桥的整体与局部关系，机智巧妙地运用黑白、虚实、浓淡、疏密，弹奏着中国历史文化古老的长调，弹奏着唐、宋、元、明、清凄美的词典，弹奏着中国画根本大法之旋律，弹奏着今日人们至高至美至精至雅的理想之歌。
经过文革动乱后的新时期山水画，逐渐由政治体裁这个特殊时期的形象元素，回归到对祖国壮丽河山的钟情挚爱，对乡土故园依恋的本体语言。山水回归了应有的审美体系，打破了直白记录社会变化和建设成就的套路，重视艺术的规律性又自然而然地欲火重生。水墨画作为一种承载着中国传统文化思想和审美理念的艺术载体，在长期的艺术实践中形成了成熟而智慧的美学观和水墨技法。但纯粹的传统的东西不可能一成不变。社会在发展，时代在进步，人的文化心理和欣赏标准也在不断提高或者再塑。成功的画家应该是在传统功底的基础上不断进行创新，不抛弃历史，也不据泥自己。明义老师在传统营养的滋养下，不断变革和深化，大胆突破了传统文化一成不变的美学窠臼，又开掘并丰富了水墨画的艺术多样性和生命力，在传统与现实之间找到了一条新路，给人带来耳目一新的新鲜气息。再说，他还有到西方国家留学的经历，既对中国画有精深的理解，又对西方绘画有比较透彻的研究，两者学贯在实践中，这就确定了他相当高度的艺术方向和定位。从总的情况来分析，明义老师的水乡画既有当代意义，又有薪传之功，既可作欣赏山水画的佳品，又可作研习山水画的范本。
写到这里，我抛开艺术想从社会和政治层面再赘叙几句。在当今中国经济转型的重要关口，一些仍揣着躁动心灵的“政治家”、“经济家”，正在将杨明义老师一生精心呵护的一尘不染的江南水乡，变成了高楼大厦和喧嚣的闹市。可能再过几十年、上百年，我们只能到一个地方去找江南水乡了。明义老师似乎带着对这块神洁土地的眷恋和珍惜，带着乡愁、呐喊和诗化理念，苦苦守望与他血肉相联的江南水乡。令人可悲的是，中国不少城市的古老建筑都抢在大自然蚀毁之前就人为地破坏了。在一些人眼里，现代城市是用于炫耀一个地区政治和经济发展速度的载体，他们急匆匆地销毁着历史，急匆匆地模仿着现在，又急匆匆地勾画着未来。可是，我们凭什么冀望将来可以拥有与众不同的又傲视世界的民族文化呢？去年，某报纸披露了这么一条消息，那是发生在某一个历史名城的真实故事——数百年的古建筑群和一条拥有数百年大树的林荫大道，被一道愚蠢的命令剃成了秃子，而以此交换的霓虹灯、大商场却干瘪瘪淡得像一个沿街乞讨的叫花子。这不知是什么样的文化背景、什么样的知识结构使得一个市长将历史毁得如此坚决果敢，而周围又是怎样一群无知的幕僚为这无知的决策拍手叫好。历史反复证明，每一个荒唐而残酷的举动后面，都一定会有更为残酷的结局等着我们警醒。
我希望更多的手握重权的执政者，都来看一下杨明义同志的画，看久了，喜欢上了，你就会觉得这不是一幅画，而是一座有万仞之躯的山峰，周围高风悲旋、蓝天四垂，谁站到这里，都会感到清风可揽、星辰可阅。站在这样的高度，背负苍天，俯吻大地，人世间很多杂乱无章的思绪和理念都会霎时清晰起来、光鲜起来，人在红尘、心在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