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传统走向当代，然后又从当代折回“传统”，我和秋人可谓是精神上的知己，其实我们都在寻找一种好的生活方式，寻找自己的精神出口，让艺术和生活融为一体，让生活艺术化，让艺术生活化，这样的人生才不至于腐朽，生命才至始至终处于一种鲜活状态。--贾廷峰

　　库：据了解，您的艺术道路经历了一个曲折的过程，从上海到北京，从传统到前卫，然后再回归传统，直到现在建立自己的绘画体系。请就此谈一谈您的经历。
　　王：也不能说是曲折，因为每个人的人生轨迹不同，有些人会有一些转变，有些人可能会一直沿着一个方向走。实际上，人生轨迹的变化不是完全取决于个人，是在时代环境下个人做出的选择。
　　库：我想了解一下您的经历和心路历程，您大学的时候上的是外国语大学，同时又学习绘画的吗？
　　王：我是从小的时候就开始学习传统绘画的，我的启蒙老师是潘然的一个学生，我跟着他学习画花鸟草虫。在解放前，潘然和齐白石齐名，称为“北齐南潘”。初中的时候，我师从一些上海的名家，接受过陆俨少、陆抑非一路山水画风比较正规的训练，熟练地掌握了各种木石画法和皴法。
　　库：按道理，在上海等江南一带浓重的传统文人画氛围中，您完全可能成为接续文人画传统的正统山水画家。后来怎么又进入前卫艺术领域了呢？
　　王：道理上讲是这样的，可是狂飙突进式的批判传统艺术运动从80年代便开始了，在那个特殊的时代，艺术家们有一种强烈的文化责任感和干预意识。同样，我也不例外，受“85新潮”的影响，我开始积极地介入到当时的水墨新潮之中，并变换着花样去体验、去完善各种现代形式的水墨表现。在那个时候，玩水墨、玩抽象、也玩油画。
　　库：在当时的前卫阵营中，您还颇有些名声。我了解到，您在1988年受邀到德国的汉堡举办过一次“王丕现代水墨作品展”。
　　王：对。而且我感到上海一带传统文人画氛围过于浓厚，在90年代初期干脆来到北京，搬到了圆明园画家村，画油画，也做综合材料。
　　库：后来怎么又回归传统了呢？
　　王：因为某种心路历程或者是内心的感受，到了90年代后期，我逐渐地认识到传统的重要性。特别是2001年一次偶然的机缘，我在甘肃南部接触到藏传佛教，一下子被藏传佛教人生终极性自我拯救的大乘教义所折服，对原来从事的前卫性探索以及前十几年间不断变幻的人生轨迹产生了一种本质的颠覆性认识。做前卫是风潮性的，必须变换着花样与潮流同步，可以做一时而不值得干一生；只有传统样式的艺术，才真正值得拼耗一生的心力去博取那一点点小小的光明，进而找到人生的真正归宿。
　　库：回归传统是您艺术道路上的又一次转折。在艺术语言上，您对传统绘画理念是怎么取舍的？
　　王：从客观现状来说，中国画可以粗略地分成两块：一个是传统文人系统的中国画，比如国家画院，以及各地的画院的画家，他们在传统文人画系统里完成自己的创作。这样一个系统，包括传统文人画的理念，对中国画未来的发展缺少一个前瞻性和开拓性的认识，以及很多技术层面的概念认识不太准确，比如笔墨语言的过分夸大，很多的时候是技术手段被抽象化、形而上化了，变成一个终极的概念，事实上这对于中国画的发展是一个束缚。直觉告诉我，中国画必须要有一个新的发展方向，尤其是在现在政治经济全球化背景下，中国画应该找到一个新的发展方向。
　　还有一块就是当代水墨实验，用传统的水和墨来创作，但是图式语言已经完全当代化了。
　　我的理念是在传统的基础上进一步发展，传统是不能完全割裂的，在传统的基础上找到新的语言形式，做到这一点难度是相当大的。我接触过很多画家，可是真正有这种意识的人很少。现在的中国画系统里，对中国画的理解基本上还停留在明清时期的概念，但是，中国绘画的历史很长，比如汉唐时期的绘画、敦煌壁画，绘画的图像是很博大的。文人画的概念在好几百年里都是模糊不清的，现在的中国画现状是中国绘画史上最糟糕的时期。林风眠、徐悲鸿等从西方留学回来的人也意识到了中国画的改革问题，所以徐悲鸿用素描介入国画创作，用这种方式改革中国画未必是正确的做法。可见，中国画的变革是一个比较艰难的过程，这是一个需要长期讨论的问题。
　　库：在原来传统的基础上进行转型确实比较困难。不像当代艺术，一些非绘画专业的人都能介入。
　　王：当代艺术这个概念和传统架上绘画不一样，它强调观念和理念。你可以不懂摄影，但是你可以用摄影作品来完成自己的理念，从而完成自己的作品。所以当代艺术比较好介入。
　　库：而您现在所追求的是跨越传统，从而找到自己的绘画语言，这样就比较难。
　　王：相对比较难。现在，传统绘画和当代艺术这两个领域的画家相互贬低和误解。传统的画家认为当代艺术在乱搞，有一些画家认为中国艺术完全超越西方的艺术，这些理解都有片面性。无论是做传统还是当代，作为中国人，对中国传统绘画史、图像史都要有一个基本的了解。不仅如此，对西方的艺术发展史也要了解，甚至是绘画以外的领域，这样才能成为一个有机会的艺术家。一个画家要想做到超越，必须了解全方面的知识。为什么民国的时候有那么多画家去西方？你在一个点上创作不出新的东西，在艺术语言上，必须有一个叠加、重复的过程，更多资源的汇总。固守原来的东西就很难创作出新的体系，但是想原创也是不可能的，所以这就要求画家的文化心胸要宽广，要吸纳各方面的资源，才能做到创新。
　　库：您在2000年以后的几年里所创作的水墨山水、金碧山水和青绿山水，和传统中国画相比，已经有很大的区别了。在绘画语言的重新选择上，您是怎么思考的？
　　王：我没有进过正规的艺术学院，这反而是一个好处，没有条条框框的束缚。不过，我现在看那个时候的作品还是偏传统一点。
　　库：不过，您在2007年、2008年创作的作品又有了新的变化。
　　王：我的山水画每过一两年就有一些变化，好像是天生的习惯。从市场的角度来讲，频繁的变化对艺术家不利。但是，从艺术创作上来讲，我认为艺术家应该这样，要不断地变化，不断地寻求新的突破。
　　库：也可以说是一种探索。
　　王：在我的创作过程中，这是一个自然的过程。过些日子你可以再看我的作品，又会有新的变化。2009年底在798艺术区太和艺术空间举办的个展之后，我的作品在颜色和图像上都有一些变化，这是一个很自然的过程。在创作的过程中，总是要不断地添加一些新的东西进去。我那天和贾总（贾廷峰，太和艺术空间负责人）聊天的时候就提到，一两年进行一个小小的变化，十年来看就有一个大的跨度。否则就是不断地重复以前，这是不可取的。
　　库：今年，您创作的作品又取得了一个新的突破，朝着更加成熟的方向迈进。比如您的《空明净性》所塑造了山峦重叠、云雾飘渺的几何山水样式，是目前中国山水画领域比较新颖的形式。无论从构图还是从笔法上看，既没有脱离传统，同时不乏现代感。
　　王：我觉得现在的作品还是不够成熟，还不够当代。
　　库：您对自己要求太高了。
　　王：创造一种全新的中国画是我的理想，在传统的山水画系统里面找到一种全新的语言，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弄不好就完全变成当代艺术了。张羽、李华生他们完全是当代水墨，我要在传统和当代之间找到一个切合点，不否定传统的价值体系，而是在传统的基础上再向前发展，这是我对自己的一个要求。
　　库：整体上看，您的作品比较强调精神境界。您的山水画把我们带入一个远离世俗的时空，体验到一种源自内心的平静。
　　王：对。你提到的画面的精神境界是对绘画的一个重要的价值判断，每个画家传达的程度不一样。在佛界，那些修行得道的圣者，他们的心性清静无染，他们所处的时空，是一种超脱自在的时空，是一种“处处清凉水，时时般若花”的逍遥境界。这种神超形越的境界是身处物欲横流的都市生活中的我们的理想境界。
　　库：您的山水画所表现的不是自然景观，而是一种内心向往的、可望不可及的理想境界。听说您是在家修行？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王：从1999年开始的。我一直有一点宗教情结，我最早的现代水墨《十字系列》就是受基督教文化的影响而创作的。我每一段时间的思考会反映在绘画上，就好比写日记一样。小时候的一些疑惑在宗教里可以寻找到答案，后来还接触到佛教。
　　库：您认为佛学和艺术是不是有一些共通的地方？
　　王：不能简单的这么说。艺术就是艺术的概念，不包括宗教的理念，但是可能有的艺术家会反映出一些宗教情感。佛教包含了很多的东西，包含了政治、经济、宗教、甚至于科学、文化、艺术统统包含了。
　　库：我觉得艺术与宗教同样能让人在这个社会中寻求精神解脱。
　　王：在某些地方可能有一个交汇点。就佛教和艺术的本质而言，它们都是人类寻求精神解脱的一种方式。在佛教，这种解脱是以身体力行的方式获得的，所谓“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方得大解脱。”而艺术是通过对虚拟空间的创造而获得的，它不需要人本身“离苦离妄”的修炼。所以就个体而言，艺术家的精神解脱是有限的，难以与佛家相提并论。但他在寻求解脱的过程中所获得的精神成果却是永存的。
　　我前些天才知道吴冠中去世了，在《新京报》的一个访谈中，吴冠中觉得他一辈子干错事了，他不应该画画，他说他应该做文学。他最后意识到，实际上他有一个更高的对社会的责任或者是理想，吴冠中的这个想法就带有某种宗教情感和理想。他觉得鲁迅对社会更重要，他说一百个齐白石抵不过一个鲁迅，很多画家对此不理解。
　　库：您觉得在这种快速发展的经济社会中，中国的水墨应该怎样坚持往前发展？
　　王：这是一个比较大的问题，画家要清晰地认识自己想要什么。商业对艺术的冲击挺大的，很多有才能的艺术家有了市场定位或者担任了行政职务之后，艺术基本上就废了。关键看艺术家自己的价值判断，有的人要名，有的人要钱，有的人坚持。
　　库：您现在的山水画，不仅是继承以前的传统，也综合了一些当代的东西？
　　王：也综合了一些其他方面的知识积累，比如设计方面的，或者建筑方面的应用。甚至于各个领域的认识都可以进行吸收，思路必须是广阔的。但是我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广阔，我不会放弃，要创作出新的作品，要努力创造一个新的价值体系。
　　库：在您的作品里，涵盖了很多其他方面的资源积累。
　　王：应该是潜移默化的，有意无意地涵盖在里边。
　　库：最近您会举办个展吗？
　　王：最近没有。
　　库：下半年呢？
　　王：还不确定，我准备个展比较慢，因为画画要不停地探索，这个过程需要时间。我不想重复以前的画法，每一个阶段都要添加一些新的语言。
　　库：还是要创作出新的作品来，重复没有意义。今天跟您聊了这么多，获益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