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度荒凉的远郊小镇成为中国当代艺术乃至当下社会进程中一个异乎寻常的关注焦点。它处于社会的主流生活之外,却以一种特殊的符号方式,成为主流人群关注和谈论的话题。这表明艺术家的艺术表现,时刻参与着社会的任何进程
“泡沫有什么不好,艺术就是要冒几个泡,吐几个沫。”面对记者的设问,著名艺术家、策展人艾未未将一脸的轻松转换成了满脸严肃。
五环开外,机场辅路,铁路桥东。
艾未未就着北方略显阴冷的黄昏,看着自己那座占地足有两亩的院子——北京“艺术文件仓库”,与798厂里那些包豪斯式的建筑风格颇为相像,艾未未也将自己的艺术工作室弄到了名为草场地的村子里。
位于大山子艺术东区的“文件仓库”因为798的遭遇似乎显得有点冷清,而经机场高速,沿路标通州区方向,通过京哈高速至宋庄(胡各庄)出口下来,历史意义可能更为深远的另一个艺术家群落——宋庄,带来的则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有路标显示的距离是,从三环大北窑桥至宋庄镇为25公里。
艾未未认为宋庄这种艺术群落的选择是因为“这里与城市比较远,比较自由,没有人搭理他们”。然而,正是因为这群没人搭理的人,使一座一度荒凉的远郊小镇成为中国当代艺术乃至当下社会进程中一个异乎寻常的关注焦点。尤其自今年年初以来,宋庄在中国乃至全球艺术界的知名度突然爆发并持续扩散。
据《财经时报》获得的信息,在今年7月后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已经有20多名艺术家从全球各地迁居到宋庄小堡,目前整个宋庄艺术家已不少于1000人。
小堡位于由多个村庄组成的宋庄核心区,在那里,中国当代艺术的大佬们形成了一个核心圈,艺术家、批评家临屋相住,画廊、展览、藏家此起彼伏。
而这一切,在1995年左右迁居小堡的中国当代艺术教父——栗宪庭并没有预见到,在他眼里,圆明园、宋庄等艺术村的形成都是一种偶然,他当时只是想住“农家小院”的,但今天这样的农家小院已经增值为艺术别墅,十年前的5000元甚至可以买到一个小院,现在小院的一年租金就不低于一万元。
艺术家是喜欢群居的动物
“背媳妇、背孩子了,实在不行,男人背男人也行,第一名的有现金奖励。”10月2日下午,宋庄画家村画廊的大街上人声鼎沸,打着“第二届宋庄艺术节”名号的艺术家聚会吸引了众多村民市民。
早在从城东驱车行驶时,记者就感受到宋庄是一个淳朴、安宁的村落,它夹在两条河中间,一个是潮白河,一个是运河,周围风景旖旎,是个非常适合人居住的“世外桃源”。
从行政归属上,原来属于通县(现在叫通州区)。但不同于其他村镇的,这里聚集了一批有身份的文化人:画家、批评家、收藏家……也因为如此,“宋庄”,这个本属于乡村的名字被赋予了更多的内涵。
在艺术节上,一些高鼻梁、黄头发的外国人也是激情满面,而艺术家之间的奔走相见,这在十年前还是不可想象的。作为策展人、同时也是艺术家的严宇感受到的不仅是快乐,更多的是一种成就。
尽管有人在权威性方面对严宇策划的这届艺术节提出置疑,但这样一个无论在规模还是在级别上都极为普通的艺术节,还能表现出这样的盛况,这清楚无疑地表明,今天的宋庄,已被很多人知晓,如同法国的巴比松,美国的东村,德国的达豪、沃尔普斯韦德——宋庄因聚集了众多的艺术家和异常活跃的艺术氛围而引起国内外艺术界和文化界的极大关注。
“我们处于社会的主流生活之外,却以一种特殊的符号方式,成为主流人群关注和谈论的话题。这也是艺术家的艺术表现,时刻参与着社会的任何进程。”
这种进程,在曾出版《宋庄:艺术家群落》一书的主编王强眼中,是一种“聚众闹事”,“事不是闹社会的事,是闹艺术的事,艺术家是喜欢群居的动物,因为懂他们的人少,只好依偎在一起温暖。”
悬殊的贫富差距与一代回归者的理想
曾在上海画家聚集区生活过的画家鹿林,对宋庄的感情非常迷离,“上海的艺术品市场非常规范,我只负责画画,其他的都有系统执行,但北京就不是这么简单,可北京的氛围又觉得是在做艺术。”不过,鹿林还是选择了宋庄,“上海还是会去一下,但不会留在那里。”
与鹿林有同样想法的艺术家还有很多。和鹿林一样,同为当年圆明园艺术村元老的胡月朋回来的时间虽然短,但通过艺术家的“嘴上沟通”,他对宋庄的了解还是深刻的。这也是他在今年7月终于选择“定居”宋庄的原因。
作为当初从圆明园离散后又回流宋庄的那一批人中,胡月朋的经历似乎有相当的代表性。1995年离开圆明园后,胡月朋一度在南方居住了十年,其间做过广告设计,搞过动漫刊物,开过自己的公司,甚至一度到新加坡发展,可谓尝尽人生百态。
熟悉艺术圈的人都知道,这样的生存方式和生活经历并不特别,它从另一个侧面让人看到现代化进程中的中国变革,而在南方,胡月朋在坚守和无奈之间的矛盾更加突出。
2005年,随着宋庄的艺术知名度逐渐在社会打开,胡月朋终于选择回到宋庄定居。
“我要把我的画画完,在南方的十年,我毁了很多画,非常不满意,我希望北京的气氛能让我完成自己的心愿,当然和圆明园不一样,宋庄的商业气氛太浓了,我会坚持我的想法。”
相对宋庄的那些大佬,胡月朋还只能和别人分租一套院子进行创作。而那些曾和胡月朋在一起的圆明园“老炮”们,有的已经上岸了,有的泡不动了,但胡月朋还是希望能在明年完成他理想中的画展,名字暂定为“生于1966”(胡月朋出生的年份)。
在宋庄画家村网站上,胡月朋回来的消息引起了很多跟帖。也许是同情效应,知晓胡月朋的人都清楚支撑他的是什么,除了少数赞助和家人的全力支持外,就靠在南方时留下的些许积攒了。
“更多宋庄艺术家是潦倒的,只能说5%是富起来的艺术家,95%还在进行各种生活或者生存的挣扎。”宋庄艺术村灵魂人物、著名艺术批评家栗宪庭强烈要求《财经时报》传递这样的信息,“大家不要以为宋庄艺术家真的全面脱贫,有的艺术家十年都没卖出一幅画。”
大多数艺术家的窘迫和少数艺术家的财富发迹,这种悬殊的贫富差距似乎也从另一个侧面映射了中国社会现代化进程中的某种状况。
一个北方农村的速富
相对艺术家的进进出出,提供这片群落土壤的宋庄似乎是最大的赢家,无论是精神还是物质,无论是文化还是经济。
宋庄镇文化造镇办公室主任、宋庄艺术促进会会长洪峰向记者透露了这样一组数据,原来小堡没有一家饭馆,现在大大小小已经有了46家饭馆;原来没有路灯,现在有了路灯还有了938路公交;原来没有监视器,现在8个路口有了8个摄像头;原来没有广场,现在有了小堡艺术广场、艺术一条街;原来人口不多,现在常住人口1367人,外来人口4700人,而且多以青壮年为主。
“变化不能简单概括。艺术家来了之后,对老百姓风土人情、文化素质,都有好处,而且推动了地方经济的发展。艺术家对公益事业也没有少出力,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很多村民都有了车。”
一位开车的当地老村民告诉《财经时报》,虽然院子出租给艺术家大家交流不多,“但很多孩子都有了学习绘画的兴趣和动力,有个孩子就是在艺术家的辅导下考上了美院。”
而最大的政府支持则是成立了宋庄艺术促进会,相比以前在圆明园的际遇,政府态度的转变是艺术家们能创造下去的安稳剂。
由宋庄镇领导和艺术家代言人栗宪庭等人分任会长、理事等职的宋庄艺术促进会已经将众多艺术家确定为“会员”,其中最能体现艺术家地位和影响力的就是正在建设的宋庄艺术园区。
这座占地400亩的艺术园区已经通过口碑相传,成了吸引艺术家回流的“风向标”。宋庄为此专门成立了文化造镇办公室,发放艺术家资源调查表,4月份破土动工的艺术园区,9月16日已经封顶浇灌5000平米的大型艺术展厅。
“这是宋庄艺术村的标志性建筑,暂时定名为中国宋庄艺术家群落,总投资在6000万元以上,将用3年时间完成规划,而栗宪庭等人正在规划其中近200亩艺术家别墅的入住问题。”洪峰说。
围绕艺术园区,美国、台湾地区等地的艺术家、画廊也纷纷盯上宋庄这块“飞地”。包括宋庄自身的艺术博物馆,美国现代艺术博物馆、台湾香港画廊也都在加紧建设中。
宋庄艺术促进会副秘书长李学来表示,艺术家本身产生的价值难以估量,由此引发的相关产业比如旅游、服务、房地产及其租赁等,给宋庄带来了可喜的变化。
他算了一笔帐:“按照一个艺术家1年消费2万元现金来估计,1000名艺术家就能带来2000万元的现金流,服务业就能解决1000人的就业问题。”
而从宋庄的文化规划蓝图中可以看到,这些都不只是当地想要的,打造成中国当代艺术硅谷似乎才是当地政府的“如意算盘”,面对已经有城市来挖艺术家的行为,宋庄政府采取了人性化措施,“解决艺术家的工作空间、交流氛围、生活软件,用官民结合的组织进行自我管理,表达权利。”
一位艺术家私下说,宋庄一些领导的思路还是比较活的,这似乎符合高层的思想模式。而这也与高层直接推动有着重要关系,据了解,包括文化部等更高层的领导就曾多次到宋庄微服考察,“对内对外,这都是一个信号。”
然而,过分的商业介入也引发了一些人对宋庄未来的担忧。“国内外一些艺术群落聚集区的变迁,征兆着宋庄似乎也难逃此命运,将来最有可能变成少数人的艺术豪院。”一位艺术家表示。
“艺术和商业的搏奕一直是个悖论。”正在沉寂思考新的艺术批评模式的栗宪庭也表达了自己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