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时空而重生的唐代美人像

申恒燮（美术评论家）

唐朝是中国历史上文化最为兴盛的时代。当时以通过丝绸之路传入的西欧文物、安定的政治体制以及蓄积的财富为基础，文人形成社会中心阶层，这种儒教氛围成为了文化艺术的肥沃土壤。对于过着安定生活且备受社会尊敬的艺术家们来说，那真是黄金时期。无怪乎关心历史的艺术家们会怀念唐朝。
画家王奇峰倏然跨越千年岁月，探索着与华丽的唐朝艺术相连通。被唐朝的诗画所激发的高度美感，对他的创作世界有着绝对的影响。以精神纽带的方式达成与唐代艺术的相通，是使他的创作上升一个层次的契机。他边做诗边听乐边绘画的模样，恐怕与唐朝文人画家的生活也未有太大差异。事实上，他边读唐诗，边听唐乐，边欣赏画作的同时，或许正在实现与唐朝艺术家们的精神连接。唐朝的文化艺术穿越了漫长时空，赋予着他创作的灵感。为何他生活在现代，却倾慕古代的文化艺术？恐怕在他想来，唐代的艺术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崇高人类感情的产物。唐代艺术以发扬美丽纯粹的人类感情和精神来歌颂人类生活，对此的思念情怀，在追求纯美的他而言，不就是金科玉律吗？正是。与艺术繁盛的唐朝的精神联带感，给予了他自身丰饶的艺术之花得以盛开的动力。
最近数年间，王奇峰痴迷于以美丽女人为对象的一系列美人图，描绘着仪态古典的中国美人们的日常生活模样。那样看来，画中出现的女人们也许是超越时空投生于现代的唐朝女人。因为无论从服装或仪态来看，都分明不是以西欧时尚修饰的现代女性肖像。她们的服装和仪态使人联想到过去某个空间，仿佛时间静止般，使我们非常自然地想象未曾经历的唐代某个时空。王奇峰沉醉于跨越时空的唐代文化艺术，他的造型想象力可以复原出唐代女人们的生活情景。
王奇峰笔下肖像画形式的女人像，或以单数，或以复数所描绘。然而那些女人的形象并非僵硬的表情和姿势，而是呈现出极其自然的日常某个场面。整齐优雅的服装和发型，仿佛花草般细腻又柔软的姿态，似梦幻般的表情，还有仿佛连风都要轻轻踮脚掠过的宁静氛围，都被描绘出来。不仅如此，抑或是演奏琵琶，又或许是仰望花枝，抑或踱过荷花盛开的莲池的女人模样，以及蝴蝶逗引着女人之类的美丽情景都像幻影般徐徐展开。
此种模样的唐朝女人的生活情绪极其抒情，令观者被仿若阅读一篇美丽的抒情诗般的感情所牢牢抓住。思念着在遥远边疆保卫祖国或离开自己去管理远方地区的情人，这种女人的依恋心情，似乎信手拈来般被画家所描绘出来。孤独的女人形象里，将梦想、爱情和思念融为一体。他并不只是单纯地赞美动人外表，而是在捕捉唐代女人安静的日常生活里所包含的喜怒哀乐。他对美的感受性，绝妙地反映了娇嫩又纤细的女人们的内心世界。
然而，所有这些场景都如同非现实般贴近我们。这不只是因为它们重现了非现实的古代某个时空的缘故。非现实的感觉也许主要是缘于对形态模糊化处理的特殊技法。无论哪一副作品，都呈现出仿若被一层面纱所遮盖，抑或被迷雾所笼罩般的模糊形象。这是以扬弃细节描绘来减弱现实感的方法。此种表现法缘于画家比之视觉形象，更为重视情绪之因由。即相比用视觉来理解，画家更期待感性上的接近。
在王奇峰作品中出现的人物是现实中并不存在的理想女性，是没有真实原型，仅凭画家自身想象所创造出来的面容。不只面容，服装上也淋漓尽致地发挥了他天生的造型想象力。虽以传统唐代服饰为依据，但因未曾亲眼所见而只能依靠想象力创造出来的服饰，以跨越时空的美带领我们进入幻想空间。
如此这般创造出美丽人物的能力，是一种依赖丰富的美的感受力而被唤醒的相当特别的才能。尽管他的每幅作品都面容各异，却都符合典型的美人肖像。这种创造美丽形象的能力，不具备天生的美感是无法做到的。换言之，对给予视觉欢愉的纯粹美感的理解和感觉并不是所有画家都共有的。这一理解力，就如王奇峰般，是仅赠予以清澈的眼和心来观察世界的画家们的特殊感觉。
画作反映画家自身人格。画家宽容温暖又高尚的品性，可以说通过美丽的画作而被形象化。做诗、听乐、爱好古代美术的画家的唯美态度，正是为了寻求优雅的审美世界的滋养之物。曾经的艺术家们所取得的美的价值，传递给身处当今世界的他，可以说是相当自然的。画家日常的生活态度和思考方式，十之八九会反映到创作上。因为从某方面来说，绘画行为本身和日常生活并无多大差异。
王奇峰的作品和普通肖像画形式的美人图处于不同层次的世界。那是理想化的世界，即在穿越数千年的唐朝某个空间中发生的日常情景，被他用丰富的想象力再现。在与外部绝缘的封闭空间里，享受着寂静生活的士大夫闺秀们，她们的日常生活也可以成为神秘的对象。是否正缘于此呢？欣赏他的作品，甚至连偷窥与世隔绝的禁男空间的美妙快感，都仿佛能感受到。被面纱掩盖的情景，总能增加神秘感。画家不塑造鲜明形象，而是模糊处理的方式，也可成为既给予观众神秘感，同时又阻断现实感的造型设置。
王奇峰的作品中，散发着美妙的香气。那是从美丽的女人身上散发出的某种甜美的花香，抑或清新的青草香味，又或者是充满诱惑的脂粉之气。看到毫无瑕疵的女人，人们感觉到香气是自然而然的。因为美丽的女人，无论对谁都是梦想的存在。王奇峰之描绘女人，似乎也是试图通过能使人感受香气的幻影般形象，来放大我们的梦想。
王奇峰所创造出或者说复原出的唐朝美女图远离现实，这不仅仅由于古代的服装或者饰品，而是因为那些女人们的美丽程度，在当今世界极难找到。他的作品所呈现的美人，仿佛并非人类，易令人错觉为花或甘露之精灵一般的纯洁美丽。比现实更美丽的世界，即理想世界。画家把任何人都憧憬的理想之美，用美人的形象来体现。通过美人的形象来表现女性美丽的同时，也更加积极地表现了被现代美术所忽视的纯粹美。
画家以超越时空的理想美人图来具体化的美感，在我们的时代并不多见。不局限于肖像画形式，而是表现了仙境般的女人日常生活情景，他的美人图使我们重新领悟到什么是真正的美。将人物设定为非现代的千年前的唐朝女人，是为了引导我们走向超越时空的审美世界的造型策略。
王奇峰是真正拥有卓越的美的感受性的人。恐怕他的作品是一种标志，能让我们回顾这个时代的中国人物画走向何方的真相。即使是描绘现实，也并不拘泥于西欧的现实主义美学，而是用中国的感觉来修饰，这一事实我们必须注意。换言之，画家从中国的文化艺术传统中寻求新的美学价值，用现代方式再解释，这一点不容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