廓然无圣:下雪时老虎总是梦见同一个春天
文/周江林
来印法师作品直接带给我的诗意是“下雪时老虎总是梦见同一个春天”。
这是一部电影中诗人写的诗,他让我此刻说出来——诗人拥有同一节奏的脉搏。倘若你看不出此意象,证明你已经退化。花有花神。一般常人也看不出的,而在儿童眼里,每朵花里住着一个花神。
而我就是哈姆雷特王子的好友霍拉旭,使命是“在残暴的尘世中忍痛呼吸”,并向你们细说来印法师的艺术奥秘:“在古代,许多精神教示是秘密传授的,限于少数入道之人。甚至在现代,有些事物是说了,却不能写下,更无须印行。”来印法师作品承接古代秘密之气,我们看着,就行了。
面对作品,我还想起巴赫与贝多芬,倘若两人听同一音乐,和谐的一个波浪触动了他俩,贝多芬把握了大部分,他却参杂了自我的心思,巴赫接受较少,他所摄持的是纯洁——这就是差别,这也可用来介别来印法师与其他艺术家不同之处。
当年,来印法师刊印葫芦作品集,书名《至道无难》,此句出自禅宗三祖僧璨的《信心铭》,明海大和尚为她翻译的英文书名是《鼻子下面的真相》。一直来,来印法师说述着她感悟的艺术与佛之真相。
爱在哪里?爱在苦难的波涛上。
以艺术史发展目光来看,来印法师的葫芦艺术及书法作品——呈现出第三道门,那是关于爱的主题。
佛艺术(诗)无住生心的美学范式是水月相忘,在今天只能是一种仰望,但还是有不多几人跟着,来印法师是之一。如16世纪法国启蒙主义者蒙田并非是一个“典型”的人文主义者,他越过了他所处的时代,对20世纪人的自尊作出了研究一样,来印法师也同样发出警示:“在我们身上无底可言,只有无尽的表面”——在古典的外表下,她的艺术有着现代性。
在她作为艺术家的前半生里,葫芦作品犹如黯淡云层的裂缝里闪现的光,不是同时代艺术家那些创作所能攀比的——跌宕起伏,经历劫难,却并不在作品中流露对生活的恨意,相反,却充溢着慈悲的情怀。这相近于基督教教父塞内加之人生观,这位创造者如此告慰一位因失爱子而痛不欲生的母亲:“何必为部分生活而哭泣,君不见全部人生都催人泪下”。
来印法师有一件神奇的葫芦作品《脸》,我读出了“一位母亲,贫穷,无望……美丽的夜晚”涵义。悲伤至极而不滥情是高境(佛艺术之精髓),苏东坡在高邮陈直躬处士看画雁,留诗“野雁见人时,未起意先改”,也是此境。
诗人巴什拉写道:“水成为一种邀请”。水邀请谁?来印法师这个从二十几年前的敦煌就预感到我们世界缺水的艺术家,她自觉地将这种感觉转化为“水”系列现代概念的葫芦作品:水使天空布满了鱼。共生把鸟给了深水,把鱼给了星空。
爱在苦难的波涛上。来印法师通过葫芦创作对人生无常感作出了诠释:造物之道,诚无恒常。
进入佛门后,她被称为来印法师,初始阶段,成为一个抄经人,走在通往善知识之路——从柏林禅寺、梅州千佛塔寺、文德寺、普陀山,到北京果满地,她一路抄经而来。
书法应该是一个人独自干的事,呈现的是书写者的性情和心境,这点西方人是不太理解得了。柏拉图在《会饮篇》中呈现一群希腊男人在一个酒宴上碰撞智慧。柏拉图关注的是知识——知识是一种摆在我们面前可以分析可以渴望可以吃食可以代谢的东西。然书法不是知识,也不关心知识,更没有一群人碰撞智慧的必要。书法是一种身体结合精神的练习——成为一种艺术语言的话,是关于一个个体把自我的直觉之发现及唤醒的过程。
写经体是一种独特的书体,中国的人世秩序是因于中国人的人身才有,抄经书法其实是在修身和修业,更是一门修禅的心艺。
“片片残红随远水,依依烟树带斜阳”,我们是能明白得了,但却常常拘束于表意,这是智慧不够的原因。艺术正是开启智慧的另一把钥匙。人们往往留意小事物令人惊喜的部分,因为大事物总显枯燥,不易让人坚持得住。息却驰求之心,却并不意味着沉溺于一潭死水的断灭空。
顿觉后的来印法师很快形成了自有的气息,她的书法作品隐约间有一昧暖流。她书写的字是有颜色的,在这些颜色中,花有花神——我想起了梅枝、樱色、喜鹊、葡萄、流水、梦意、格物……梅枝撩乱,无不是好姿,却没有哪两枝相等,生命味道盎然。
来印法师要告诉人们的是,书法不只因布白而生空,线条本身即是空。而这正是超越人生痛苦的禅学观照。
她带人们进入禅境——通过诗也可达禅境——在那里,我写诗:“我是燕子,在下水道里飞行的燕子。”
2013年12月18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