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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朝阳-7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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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向京和瞿广慈夫妇:叛逆者总归是要顺从的

2011-04-15 10:20:04          

  向京和瞿广慈夫妇是公认的当今中国市场最成功的雕塑家,他们一年在国内拍卖的总成交数额比其他雕塑家的总和还要多。从北京到上海,从体制内到完全自主地做自己的雕塑工作室,从状态低迷到大获成功,这对中国艺术圈的“模范夫妻”一路相偕走来。4月8日,他们的个展同时在香港开幕。

  在中国当下艺术圈,有两对公认的“神仙鸳侣”,一对是画家刘小东和喻红夫妇,另一对就是现居住和工作于上海的雕塑家向京和瞿广慈夫妇。4月8日,白羊座的向京过40岁生日这天,她名为“全裸”的新作亚洲巡回展率先在香港唐人当代艺术中心登场。同日,瞿广慈名为“The Power”的新作个展在香港亦安画廊与观众见面。向京坦言,个展之后,她这个被贴上“女性主义”标签的系列作品将告一段落,做点别的什么;瞿广慈则在接受记者专访时表示,他最近打算做一点“不太好卖”的作品。

  向京和瞿广慈是公认的当今中国市场最成功的雕塑家;在表现身体尤其是女性身体方面,向京远远走在了国内雕塑家的前面。瞿广慈的作品着力于表达计划经济体制在人们的肉体、灵魂、精神上留下的难以磨灭的痕迹,比如他的“革命浪漫主义”系列和“集体主义”系列,又比如他2007年广受注意的新作《菜刀帮》和《东方不败》系列。从他的作品中,人们可以读到几代人的成长记忆与历史重负。对自己的作品,瞿广慈本人有一个诗意的概括:“这张床真的好大/我可以缩在床角/看他们集体跳舞”。

  香港个展前夕,记者在位于闵行区的X+Q雕塑工作室里见到了向京和瞿广慈。自从2007年年初双双辞去上海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职后,他们在一条破败脏乱的上海近郊里弄深处成立了这个工作室。一走进院子,就看到了瞿广慈按原型浇出来的模型,为了纪念一辆曾经陪伴他们完成人生最重要迁移的破吉普。1999年夏天,瞿广慈研究生毕业后,他们开着这辆吉普车,带着两条小狗“黑皮”和“花花”,从北京出发到上海。

  在此之前,向京曾在《大众电影》杂志社做了5年的美术编辑,一周上3天班,“就指着另外3天能做雕塑”。但不久她就发现了难以忍受的现实:当生活被割成碎片,什么都做不了。上班那天要起大早,他们的住处没有公交车,瞿广慈开车送她去车站,下班再去接她。当时没有手机,无法联系。要是碰到向京发稿加班,瞿广慈就一直在车站等着。有一年冬天,向京下班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天特别黑,瞿广慈坐在车里,脸上盖着一张报纸,已经睡着了。当时向京悲从中来,不知道这样的生活到底有什么意义。“有一年我只做了两件小雕塑,而瞿广慈几乎什么都做不出来,两个人的状态都很不好”。

  来到上海后,他们受聘为上海师范大学美术学院雕塑工作室教师,瞿广慈还先后担任过教研室主任和美术学院院长助理,主持上师大的“无形画廊”。用向京的话来说:“学校给了我们一间小工作室,立刻可以开始做东西了。教学生,也是讲跟专业有关系的事情。生活一下子变得特别简单,这很适合我俩的脾气,一下就投入进去了。我们的第一个个展是在学校做的,正值上海双年展,来看的人特别多。后来一路都很顺,我所有的大作品都是从上海开始的。”瞿广慈也说:“离开北京时,我觉得对于个人创作来说,已经完全释放了。恰恰是因为离开了北京,我才看清楚这个架构和机制。”

  在上师大的8年,作为艺术家的向京和瞿广慈逐渐成熟。向京在此期间创作出了她绝大部分代表作。2005年,她在位于北京798艺术区的季节画廊举办了个展“保持沉默”,其中两件高度近3米的裸女作品《你的身体》和《你呢》呈现了女性身体的真实状态。2006年,向京在上海美术馆举办了另一个重要展览“你的身体”,同名作品分别被英国Saatchi画廊收藏。这两个展览确立了向京在中国当代雕塑界的地位,她被认为是“天生的艺术家”。2007年年底,她在台北诚品画廊举办了名为“一百个人演奏你?还是一个人?”的新作展览,其中同名主打作品《一百个人演奏你?还是一个人?》来自里尔克的一首诗,呈现了一群女孩围坐在一个很大的脚盆里洗脚的情形。这些女孩彼此并没有对望,眼神迷散而温暖。向京在接受《诚品好读》采访时说,她想藉此探讨人与人之间孤独而暧昧的关系。

  2007年初,他们递交了辞呈,彻底告别了体制。“这个体制太糟糕了,尤其是官僚之间的关系,我作为一个人来说是无法忍受的。”自由后的瞿广慈说。2007年9月,瞿广慈在上海证大美术馆举办了名为“集体主义”的重要个展。X+Q雕塑工作室的时间表很规律。早上8点半左右,夫妇俩先后来到工作室,如果没有别的事,会工作到12点半,下午两点左右再开始。向京比较习惯早睡早起;瞿广慈对时间的安排则更随性一点。考虑到彼此作息时间不太一样,他们连车也是各买各的。

 

  INTERVIEW人物对话

  敢于放弃,勇于拥有

  B=《外滩画报》 X=向京 Q=瞿广慈

  向京:厌倦被局限在“女性主义”

  B:在你的工作室里看到了《一百个人演奏你?还是一个人?》原作。7个真人大小的光头裸女坐在一起,在一个大脚盆里洗脚,旁边站着一只鹈鹕。女孩们的周围弥漫着孤独、静默而亲密的气氛。《诚品好读》解读说,你是以进城打工的农村女孩为捏塑对象,而那只鹈鹕暗示着“这群女孩来自农家的身份”。

  X:必须加以更正,我从没说过是“进城打工的农村女孩”,不知从何而来。我关注的还是精神性的部分。简单的含义在于,在持续描述孤独个体之外,试着接触个体和群体这样的一种关系,而且是一个良性的、温暖的关系。我又想做成几近逼真的场面,一堆人坐在那儿,所有道具、表情、细节都很清晰,很真实。但是这种因素杂陈的情景,从来不会在日常生活中上演,而是在我们内心不停地发生。

  B:在谈及近期的创作时,你说过这些年做了很多女性身体,打算告一段落。那么你近期会把精力主要放在哪些方面?

  X:肯定是把我作品的巡展坚持做完。做作品是个完全自我的状态,但展览就是放到对面的镜子,能让人积蓄能量可以继续走。

  B:这次亚洲巡回展的主题为“全裸”——一个非常有力量的名字。当艺术家把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全裸”在世人眼前,这意味着勇气,也意味着观者很容易看到艺术家的软弱和易受伤害之处。交出一切之后,你如何守护自己?

  X:对于表达本身来说,“全裸”是一种坦白的态度和立场,勇气是遭遇到外部世界之后的事。可能就是因为我缺乏在这两者间建立起逻辑关系的能力——无知无畏,才成功地守护了自己。

  B:在你的作品中,“身体”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存在,那么,“性”在你作品中的位置是什么?

  X:对我来说,首先绝不会把性作为武器。我以前是有些抵触这个,抵触的原因是因为我不大能接受现成的对性的看法,但现在我发现想要超越就只能去面对。

  我的作品中,很重要的“性的意义”,在于性器官不是为了呈现给男人看的,只是存在着。男人看了并没有觉得性的意味,是因为它丧失了符合预想的理应提供的诱惑感,这只是我的某种态度而已。

  B:到目前为止创作了这么多作品,可否作一个比较详细的脉络梳理?

  X:这是个大问题,详细回答的话会是篇“自传性长篇小说”。我1995年毕业之后开始的一批小作品,和青春期的感受有关,直到自己都感到矫情不堪而极为痛苦。移居上海给了我一个客观的条件,可以持续比较长的时间,安静地完成这次悄然的转变。那固执地不肯离开的超龄青春期女孩,渐渐地从我身上褪去了。不仅是尺寸的放大,包括艺术语言上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尝试。2002年在上海师大无形画廊的展览(《向京·广慈2002——镜像》)是这一转变的展示。

  2003年我开始做自觉的挑衅性的《你的身体》,开始了一个崭新的阶段,成就了2005年北京季节画廊的《保持沉默》个展。那些是我超越简单个人经验的一批作品,在社会性、身体性几个方面讨论女性的存在。从这次,我开始明白怎么去做展览。

  我对被局限在“女性主义”深感厌倦。但不管是对我个人存在的交待,还是对作品阶段性的交待,我决定把新个展的主题狭窄到“女性身体”这个题目里——就是我现在正在进行中的《全裸》这个展览——成为我对前面十几年工作的总结。另外,主题之外也出现多个线头,可以伸向未来。

  B:目前全世界当代艺术家中,你心仪以及经常留意的有哪些?

  X:太多了!不同的时间段有不同的心仪对象。既喜欢辛迪·舍曼这种天生(深刻)的艺术家,也喜欢里希特这样集大成的厉害角色。好的艺术都能让人一见倾心。比如培根。他一生的艺术没有跨度,一直保持同一的尖锐。他精神的力量无法用文字复述,对黑暗的表达,别的艺术家很难到达他这样的强度。

 

  瞿广慈:发现自己的力量

  B:在中央美院上学的时候你差点被开除,但毕业作品却获得全国美展雕塑金奖,这在当时是一个莫大的荣誉。向京在学生时代也很叛逆,但在学业上却获得过罕见的5+。既叛逆体制又曾被体制承认和给予最高的褒奖,是否有点矛盾?

  Q:叛逆者总归是要顺从的,否则会死得很惨。

  B:在北京期间,你和向京有段时期状态并不好。具体来说,是哪些原因导致了那种状态呢?

  Q:想起来,应该是没能走出十几年来作为只是一个学习者的阴影,是成长与蜕变前的痛苦,每个人其实都是如此。

  B:为什么迁移到上海之后,那种不好的状态就很快消失了呢?

  Q:应该说完成了从学生到老师的转变,扔掉了“学习”这个拐杖,发现了自己的力量。

  B:你曾有过两次大的脱离体制的行为,一次是离开中央美院,一次是从上师大辞职。将来是否可能重回体制之中,像徐冰那样?

  Q:第一次是因为不谙世故而被动导致的,第二次应该说是明白了事理的主动脱离。感谢上帝我们运气是如此之好!徐冰是个哲人,或许我们不能明白他的行为,可谁又能猜测他一年后的心情呢?

  B:这次香港个展《The Power》,展出的都是近年的新作吗?

  Q:应该说是去年做的东西。

  B:“The Power”是个很大的词。这次个展,你想呈现或暗示哪些权力或暴力呢?

  Q:这是日常经验外的,我们几乎感受不到,但确实存在的怪兽。哪天你与它狭路相逢,即便是它的影子也能将你摧毁。它潜伏在每个人的深处,是我们共同造就了它。

  B:评论家说你的作品中有一种“后文化革命”情结。你有一些特别想呈现的情结吗?比如政治、文革?

  Q:是的。我的确有一些无法排遣的困惑,我希望我所创作的形象能够一点点搬走那些积垒起来的所谓“情结”。

  B:你在作品中呈现的很多东西,是我们竭力想忘掉的过往的事实,很多作品让观者想起了现实的荒诞、丑陋和虚无。你想提醒我们什么?

  Q:我们貌似欢悦,其实是被操控着去累积积分。

  B:很多艺术家都很害怕不成功、没有钱的状态。作为过来人,你觉得怎么才能摆脱这种糟糕的感觉?

  Q:首先是敢于放弃,然后是勇于拥有。

 

  向京&瞿广慈:在妥协和守护之间

  B:据说有一个网站把你们俩评为艺术圈模范夫妻,你们知道吗?

  Q:我还没听说。

  B:同时入榜的还有刘小东和喻红夫妇。这个很有意思。你们有没有成功的感觉?

  Q:我觉得如果从物质条件来说,毫无疑问这种生活超过了我们的想象。我记得那时特别逗,我跟向京说,如果哪天我们挣了100万,我们就不干了。后来我们挣了超过100万了,就是离开学校的时候。那时已经很烦当老师了,她问,我们怎么还没挣到100万呀?我就跟她说已经挣到了,就是我觉得不够。我觉得从物质角度来说的确比想象的要好。过去我们无法预料到现在中国会变得如此好,尽管问题特别多,但可以说这是中国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一个时代。

  B:我甚至听到一个说法,说你为了向京甚至牺牲了自己的一些东西。

  Q:也有人说我是靠向京在这个圈里混的。现在向京这么成功,大家就觉得我们做的事情没有这么商业,而且我们的确在进步。我觉得这两种说法都不完全正确。第一,只要两人在一起生活就是彼此塑造,而且我们两人性格有特别差异的地方,这种差异作为两个做同一专业的人来说特别重要,因为共通的专业已经给我们带来太多的相似。

  任何婚姻也好,伴侣也好,人和人之间是永远无法完全一致的,或者说人永远是孤独的,只不过是相对而言,或者说老天给了你们一种彼此能够相互包容和理解的能力。婚姻就是妥协,或者说又能善待对方又能善待自己,这就是在妥协和守护之间。

  B:你说“守护”说得很好。无论作为一个艺术家,一个思想家,或者作为一个对生命考虑得比较多的人,他对自己无法被剥夺的也无法给出的孤独认知越多,他可能就会有更好的方式去认可这个妥协,然后向对方开放。

  Q:而且这里面宽容特别重要。当然性格的互补、能力的互补都非常重要。打比方说,我比较思辨,向京就是完全个人感受化的、非常本能化的一个人;我对商业很敏感,这是天生的,老天爷给的,向京这方面又完全不懂。我感觉我对社会的了解和对人本性的了解,能帮助我得出商业上的判断。向京则天生就是这样一个人,感性、情感化,非常自我、细微,她就只能是自我生长。

  B:感觉你们二位的文字作品风格也很不同,向京的短篇小说质朴而残忍,很有力量;你的短评充满思辨的激情,比大部分评论家都要好。

  Q:谢谢。我同意你的观点。向京一直试图用小说补充她的创作部分,我很理解,因为文字绝大部分时间都要比泥巴的可塑性更高;我曾写过些短文章,其中包括些艺术批评,但我最终停笔了,我认为道理可能是艺术创作的毒药,理由附着在人身上变成虚假。

  B:现在还会经常写点什么吗?

  X:一直想写,但是想的时候总觉得特牛×,写的时候总是很傻×——这方面没自信。

  B:你们二位休息的时候,会做些什么消遣?日常生活的部分有没有为你们的艺术带来启示?

  X:目前的日常生活全被工作占满了,以后的日子有太多的设想,想的过程万分爽——不过和艺术无关。

  B:很多访谈中提到了你们从北京到上海的迁移。现在上海的很多艺术家和画廊忙着向北京迁移,你们有没有想过再来一次迁移呢?好像听说你们要在北京做一个工作室。

  Q:如果可以不计成本的话,我们一定会搬回北京。人生是个迁徙的过程,但创作最好的时光又是那么短暂,我宁愿停留下来,趁还做得动,多做些老了不会后悔的事。我们在北京的空间只是一个仓库的形式,用来堆放一些作品。

  B:你们二位是公认的中国当今最成功的雕塑家。从市场角度看,现在你们两位之中谁更成功一点呢?

  Q:市场包括了很多的内容,其中最直接的是经济利益,细微的是情感部分,所以市场也是作品与世界交谈的平台;价格在这里只是一个分贝值,我只能说我们很高兴让世界都能听到我们的声音。

  X:有时候觉得艺术家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职业,因为可以很自我。没必要用另外的价值观去折换这样的幸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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