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丹:孤独让你离自己更近
2011-04-15 11:21:20
编者按:
骆丹作为一个年轻的摄影家,以纵横贯通中国交通大动脉的拍摄方式去记录了当下中国人的生存状态,并且持续的探寻“中国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在全球化浪潮中还有没有自洽和生存的可能性?(姜纬语)”这样一个棘手的问题。他以非常个人化的视角周旋于这个有些喜剧、有些荒谬甚至有些无聊的社会剧变之中。“在路上”是一种姿态,也是他寻找自我的一种方式,通过他的照片我们感受到他深入尘世又超然于尘世的自由与洒脱,在他这样一个年纪何以做到如此的潇洒呢?雅昌摄影网艺术顾问李媚为此与骆丹进行了一次对话,话语间闪烁出骆丹超越年龄的沉静与睿智,给旁听的我对摄影以至于人生的理解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希望阅读此文的您也能从中获益。
骆丹简历
自由摄影师。1968年11月生于重庆,现居住于成都。1992年毕业于四川美术学院,1997年开始从事新闻摄影,就职于平面媒体摄影记者,长期活跃于新闻第一现场,曾参加许多重大新闻事件的采访报道,作品多在全国各大报纸杂志发表。2006年辞职,完成专题《中国 318国道》的拍摄。2005年9月 《在路上》平遥国际摄影大展。2006年8月 《盛装》 旧金山国际摄影艺术博览会。2006年12月 《中国318国道》连州国际摄影年展并获得年度杰出艺术家大奖。
李媚:欢迎您来到雅昌摄影网的访谈,我们今天非常有幸地请到了年轻的摄影家骆丹做客我们雅昌摄影网。骆丹是这几年来非常优秀的一位年轻的摄影家。他纵横几万公里的拍摄,使他一下子成为中国摄影舞台上一颗新星。应该这么说吧,因为我们今天请到他是因为他在北京近期要做一个展览。(编者注:09年4月25日-09年6月5日在明天艺术中心)我们今天想就骆丹的创作、拍摄和支持他拍摄的精神层面上的问题,我们想进行一些访谈,我们现在开始。
李媚:这其实也是我自己想知道的问题,就是说你怎么会想着要付出这么大的努力和这么大的代价,而且耗费这么多的时间,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几万公里长途跋涉的来完成你的题目呢?
骆丹:其实做这两部分的东西也是一个过程。就是自己经历了一个很长的时间,慢慢的不断在生活当中去体验,去积累。后来我觉得到了我要出发那一段时间的话,我觉得好像一切东西都具备了,而且是我必须要去做了。然后就开始去做它。
如果说为什么要这么大的范围去走,去拍照片?这个和我自己个人的兴趣有关系。因为我是一个非常爱旅行的人,因为我读书的时候,我们那会儿是美术学院,美术学院的学生每一年都会有在外面写生的时间,这个写生都是在外面很长的时间,很大的范围之内去走。
我印象很深的就是我大学三年级的时候,我们有一次沿者丝绸之路,那一次实习,出去写生是从重庆出发,一直到西安。到西安之后就沿着丝绸之路一直走,一直走到了新疆的喀什那边,时间很长,几个月的时间。
这样走下来之后就挺喜欢这种东西,在路上的那种感觉特别好,印象非常深刻,那个时候我就觉得我以后会走很多地方,会去很多地方。
李媚:记得你在出发之前,你是一个职业的摄影记者?
骆丹:对。原来在报社做摄影记者,我主要是负责娱乐那一块。
李媚:是吗?
骆丹:拍娱乐新闻。
李媚:娱记啊。
骆丹:对。娱记现在戏称的“狗仔队”,但是那个工作做的时间挺长的,做了差不多九年的时间。这是一个非常大、非常长的过程。我以前是喜欢摄影的。就是说从一个爱好者,因为很多人都是这样,从一个爱好者慢慢成为一个职业的摄影人。就是通过报社这一段。一方面最开始的时候,我能够成为一个职业摄影师,成为一个专业的摄影记者,这个就是一个最初的愿望。后来慢慢的工作时间长了以后,我就发现在那个过程当中,发现很多内容,你每天面对不同的人,去拍他们,实际上是在重复。
李媚:没有意义?
骆丹:对,都是在为报社完成任务,在重复。后来做到后面,越往后面走,一年一年的这样做下来,就觉得不能再这样了,必须得改变,必须得关注一些自己希望关注的东西。
说到为什么上路,用这种形式?其实我是首先凯鲁亚克,美国“垮掉一代”很著名的作家。他是“美国垮掉”一代的代表人物,他的成名作就叫《在路上》。这本书对我影响非常大,包括他在书里面的一些理念,对世界的一些看法,这些对我来说都非常大。
他在那个时候,他是在50年代开始这样做的,从40年代末50年代初开始。这段时期正好是美国经历了“二次大战”。大战结束以后,一种动荡的生活安定下来了,然后百废待兴。一切都在往一种正常的方向走,为了一种正常的生活方式,一种正常的社会建立。
李媚:人们要重建。
骆丹:对,人们要建立,就是在这个过程当中,他发现这个过程有问题。因为那个时候,一切社会的那种观念,或者是一些社会价值,还是太注重物质方面的东西了,大家都在拼命的工作,挣钱,改变我们的生活。
李媚:改变我们的生活,实际上是一种改变物质状况。
骆丹:对,就是把自己的物质变得越来越好,住越来越好的房子,开越来越的车。
李媚:这和我们现在的中国很像。
骆丹:很像、很像。
李媚:不过他们是在“冷战”以后。
骆丹:他不是在“冷战”以后,他是在“世界大战”以后。其实我们现在“改革开放三十年”,实际上也是经历了一个动荡的时期,这个时期毁灭了很多东西,然后一切从头开始来建设、建立。我们现在的过程和他当年所处社会的大的历史背景是一样的,我觉得是一样的。后来受这本书,包括他们那一代人自然的影响,我就觉得我应该去做一件这样的事情。
当时也是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一部片子。那部片子叫《逍遥骑士》,全世界公路电影,在电影里有一个片子,这是全世界第一部公路电影,开山鼻祖。他就写了两个年轻人在美国,当时他们在墨西哥贩毒,卖毒品。卖毒品以后就挣了一大笔钱,他们就把那个钱卷成筒,美元全部卷成筒塞一个管子里面,藏在摩托车的油箱里,这样他们就横穿美国大陆去一个地方参加一个什么狂欢节,他们就去做这件事。就是通过他们两个人的行程,实际上是把美国社会,通过他们的经历,因为他们在路上遇到各种各样的人,不同层面的人,包括一些农场主、流浪汉,还有一些那会儿所谓的嬉皮士,很多年轻人过着那种公式一样的生活。
他们到了美国南方以后,因为美国南方是以前传统很强、很保守的一个地区。这些人就是很固定,属于很正常的那种生活方式。他们看他们这两个人,完全就像对待两个门外汉、外星人一样。就是他们在这个过程当中,对美国的各个阶层,各种层面的社会现象都有体现。而且我觉得这种方式非常棒。就是说对我们这个大的背景,对一个大的社会背景,通过一个个体的体验,去做一个东西出来。
我当时一看这个片子,我就觉得哎呀,这个很符合我的想法。所以说我就想,我能不能以我的形式,就是以摄影的形式,通过我个人的这种体验、路程,我看到的这些东西,来表达出我对现实的各种看法。
李媚:这是蛮有意思的,因为你在路上你是在不断的经历,不断的遭遇。在这种经历和遭遇当中,实际上是对自己的拍摄,也会让你自己对现实的看法发生一种变化。
骆丹:反正你看到很多事情,看到很多东西,他对你来说都是一种很强烈的冲击。你看了之后,必然会觉得他为什么会这样,你会去想、捉摸这些事情。那么这个过程,我觉得体验是非常丰富的。因为我这个时间太长了。
李媚:第一次是《318》走了多久?
骆丹:《318》当时走了6个月零6天,北方、南方是第二次出发,一共走了8个月零8天。几乎都是没有停。
李媚:就是你自己一个人开着车?
骆丹:第一次是我一个人,第二次是我和我的朋友,我们两个一起走的。
李媚:比如说我第一次看到你的《318国道》,好像是在见面会上。
骆丹:见面会的时候。
李媚:后来《中国摄影》让我们每一个见面会的专家写一段文字,就是你在见面上所看到的谁的作品最好,写一些感受上的东西。记得我写的,我就认为我看到最好的照片是骆丹,而且是最后看到的。虽然那个时候照片在电脑上,你做的PPT文件,我看到的。
我想当时为什么我觉得非常的好呢?是因为你有一个非常独特的语言叙述方式。我想摄影是这样的,它是一种半语言。
就是说一方面是你对现实的发现。另外一方面是你用这样的图式告诉了我,现实的存在是这样的。
骆丹:对。
李媚:所以是因为我看到了你用这样的方式,就是你的影像是蛮独特的。所以我印象非常深刻。到了后来,再看你《南方北方》的时候,我觉得它等于从《318国道》又往前走了,比如色彩的处理,整个的一种新闻感,这种和原来的《318国道》又不一样。
因为你的经历,当然你有过绘画的经验,你原来是学美术的,我觉得这可能是一个非常好的基础。但是毕竟当我们用一个有局限性的机器来实现我们表达的时候,我觉得它还是有一个过程的。那么在这之前你一直做的又是娱乐记者,我觉得和我们现在看到东西的那个距离特别大,这个反差是很大的。
所以我比较好奇的就是你这种独特的个性和气质在图片里的呈现,是经历了一个什么样的过程,或者是没有过程,就是这样子的?
骆丹:其实也是有过程的。比如你说了一个整体的基调,它有一种虚无的、不可确定的基调。其实这种基调也是我成长的过程当中慢慢形成的。这种东西,它经历的时间很长,是慢慢形成的。因为我看摄影的东西,我接触摄影的东西,其实我接触的很少。
李媚:有印象,你甚至受过弗兰克·罗伯特的影响。
骆丹:弗兰克的影响是肯定的,这个待会儿可以谈。你要说我受摄影某某人的影响,我觉得这个影响相对来说是很小的。因为我有大量的时间,我之所以干娱乐记者,干那么长时间,因为娱乐记者不像其他的记者,他的时间是可以预支的。比如说我如果做一个社会性的记者,就像一个消防队员一样,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事情,我必须要随时准备、随时出发,随时去做。但是娱乐记者不一样,他有很多活动安排,我们事先在半个月以前,谁谁要带什么地方做活动,我们都是知道的,我只需要在那个时间到现场去,拍到那个照片就OK了。这个对我来说就很轻松。但是我就可以有大量的时间,因为我做娱乐记者的话,我不用去坐班,这样的话,我自己可以安排很多时间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在这个过程当中,因为这么多年我都是做那个事情,我就是想要它能给我这样的时间,我有时间去学习。通过什么方式去学习呢?我是通过电影学习,我看大量的电影。
李媚:这是一个非常好的途径。
骆丹:你要说我去看书,我觉得一本书的阅读会花很大的时间,很多的时间,但是那个量我觉得不够。就是我的信息量不够,然后我就看大量的电影,因为在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的时间里面,这是无数人的人生经历浓缩在那一两个小时里面。
实际上我看电影,我更多的是把自己完全融在里面了。就像他们里面的角色一样,去体验里面他们所表达的那种生活。然后我看了一千多部以后下来,你想这个量,我就觉得我已经经历过无数的事情,我已经经历过无数的生活。然后慢慢的这些东西在我自己的内心里面沉下来了,它慢慢积累之后,它沉淀下来,就形成了自己对这个现实,对生活的一些看法。
李媚:态度。
骆丹:对,一个态度。它慢慢这样形成了。你想,我看的那些电影,都是现在世界上,应该说是人类的精英他们的思想浓缩在这一两个小时里面。
李媚:你最喜欢的有哪些导演的电影?
骆丹:比如说费里尼、安东尼奥,塔克夫斯基。
李媚:安哲罗普洛斯的。
骆丹:对,这些人的作品,都是对我启发特别大。安哲罗普洛斯的那个音乐叫《悲伤草原》,就是我这次把《南方北方》做我《南方北方》幻灯片的背景音乐。
李媚:我觉得安哲罗普洛斯的电影就是特别适合,他有一种很深刻的那种东西,其实是人类的精神在路上这种形态,他是那样一种东西。他的画面,我觉得这么多电影看下来,不单是内容、精神、态度上的,可能也会有很多图式上的。
骆丹:它会刻在你脑子里面,就像你自己的经历一样。这些东西,我就觉得通过这些学习,慢慢的自己发生了改变,包括我拍照片,就是你刚才说的在那种色彩上,在这些方面的控制。其实我刚开始摄影的时候,也像很多人一样,对什么夕阳、光线、影调非常着迷,因为自己也是对这些东西比较敏感。
后来我发现,这样做下去的话,你老感觉就像是别人曾经拍过的某一张照片或者是怎么样,它不属于我自己的。然后加上我在电影里面,其实对氛围、对基调,包括对色调这些东西,它都进入我脑子里面了。然后就慢慢地形成了我现在的这种东西。包括我生活的城市,我生活在成都,成都大家去过就知道,那个天气老是灰蒙蒙的,好是雾雾的,你看所有的颜色都挺淡的,我以前很烦这种时候,因为觉得挺压抑的。但是后来我慢慢明白了之后,我就对这种灰色的天气或者是雾蒙蒙的天气,我能够在里面找到非常丰富的东西,非常丰富的色彩。在这种看似单调里面,其实它是很丰富的,而且它又在一个基调里面,它又在一个情绪里面,这个就慢慢地形成了我自己的东西。
所以我在做这个照片色彩的时候,大家看到我现在的这些东西,虽然说跨度那么大,地方不同,季节不同,但是好像它都在一个调子里面,这个是我在拍摄的时候,其实是刻意的。我在拍的时候,比如说像今天外面这个天,我一到这个天气我就很兴奋,因为我需要在这个基调里面去寻找东西。如果真的是很大的太阳那种天,天很蓝,阳光灿烂的那种,这个时候我会选择去休息,或者做别的事情。在这个时候我就不会去做,也不是不会拍,就是拍的东西不会放进来,我后期编辑的时候,我不会把它放进来。
这个基调可以说是我有意识的把它控制下来的,而且是我觉得我内心所要表达的一种情绪,它挺符合的,选择了这种形式。
李媚:你看安哲罗普洛斯的电影很少有阳光明媚的那种东西。
骆丹:没有。在欧洲的很多导演的作品里面,包括塔克夫斯基的作品,阴天。包括安东尼奥、费里尼的很多东西,甚至有的时候是做黑白的影片,但是黑白影片里面也不是那种反差很大的,他是在一个非常柔和的基调里面,因为我觉得这种基调,它更情绪化。
李媚:它承载的真诚性也可能会更多一些。我觉得那些阳光明媚的东西,可能会使一些变得很明朗,在某种意义上可能是这样的。
骆丹:它变得更简单了。
李媚:明朗和简单了。
骆丹:对,我希望的就是它变得复杂,变得极其丰富,然后看似很单调,但是里面极其丰富,我是希望这样的。如果你有心的话,会在里面发现很丰富的世界,很丰富的色彩,但是它又在一个基调里面。
李媚:我觉得现在的人们已经很难安静下来了,所以你的那种基调,就是表面单一的东西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作用,是可以让我们观看者看到这些照片的时候,能够安静下来。
骆丹:沉静下来。
李媚:安静是很重要的一点。《圣经》上经常说“你们得力在乎平静安稳”。就是说,当我们没有一个安静的灵魂的时候,可能我们是很难感受到的。
骆丹:人在那种很静的时候,他会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离自己是最近的。包括我们所说的孤独的时候。
李媚:也会离上帝越来越近。
骆丹:对,就是这种。包括我在拍这个东西的时候,比如拍《318》的时候,《318》这么长的时间,我到一个地方,其实我有朋友在那个城市,有很多家人和亲戚在那个城市,但是我有意识的不去和他们联系。因为我一旦联系他们,至少他们要请我吃饭,然后要有这些交往在里面。我觉得我好不容易进入了一个情绪,进入了一个状态,很快打破了,一旦打破了,你要再回到那种状态的话,很难的。
李媚:要花时间调整。
骆丹:你要慢慢让自己再静下来,这又是一个过程,但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我就希望我能够进入这个状态之后,一直保持下去,一直这样,一口气就把它做完。就是说我到了孤独的时候,都是很孤独的那种。就是说你越孤独越敏感,然后你对周围的观察,你心态很浮躁的时候根本不会去注意到一些细节。
李媚:看不到。
骆丹:你看不到那个层面。
李媚:可能由于你的这种拍摄状态,就是说让我感觉到,比如我前段时间去了一趟兰州,我们一路开着车去,在路上我会经常开玩笑说:“你看,这是骆丹镜头。”我觉得可能有很多那种不确定,然后有莫名的状态,和你的那种瞬间非常、非常一致。就让我实际上感受到你有一种叙事方式。你的大量的东西是隐藏在那种不确定后面,这个就变得很有意思。
骆丹:其实也是我对世界的一个看法。因为我觉得人始终,就是我们是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我们自己很难搞清楚的。不管你在什么样的阶段,不管你在什么样的层面,我们始终都在一种混沌的状态里面。就像我在《北方南方》最后一张照片,一张大海的,在一个迷雾当中的大海,然后波涛平行着画面,一浪一浪的,幽怨而争相的推过来。当时我一看到那个画面,我就觉得多像我们的世界,都像我们脑子里面的东西,就是一种混沌的状态,我们对未来始终都是怀着某种期许,但是能不能如愿,这些东西是我们无法确定的,我们没办法,也没有能力去预知未来。这个东西说起来其实挺伤感的。
李媚:我觉得是这样的,就是说人的这种有限性,是我们必须得承认的。
骆丹:我们必须得承认这种东西,我们不是神,我们是人。我们是人的话,就必须面对人所无法控制的这种东西,要对这种东西,你内心里面要有一种敬畏,能够把自己放低一点。
李媚:谦卑下来。
骆丹:对,谦卑下来。
李媚:这一点是很重要的。你是基督徒?
骆丹:是的。
李媚:所以我想,就是说因为在我们的现实当中,我们中国实际上是一个信仰的真空,其实现在是一种这样的现实状态。我也是基督徒,就是说我们能找到信仰,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就是你是一个有信仰的人,这种信仰在你的整个拍摄当中,我相信它一定是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骆丹:是的。
李媚:请你谈一谈这方面的感受?
骆丹:应该说我找到了这样一个时间课堂,我也是从那种很迷盲的世界慢慢走过来的。也是拍《318》的原因,《318》让我改变很多。我当时在安徽,在《318》里面有一张照片,就是在一个基督教堂里面,墙外面,正在作业。当时我去那个教堂,正好他们在搞复活节的庆典。当时也就是很偶然的进去了,我觉得这些人,从他们的状态来看,我很关心我遇到的这些人他们精神层面的东西,精神的状态。我看他们,我觉得他们挺幸福的。
他们的他种幸福感让我们是太羡慕了。就是说现在的我们,就是说这种幸福感是缺失的,我们是很难有这样的感觉的。我就觉得他们为什么这样?是什么样的力量让他们这样?
李媚:非常幸福。
骆丹:对。当时完了之后,《318》结束之后,也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父亲他有基督的朋友,他找一个《圣经》给我看。然后这个时候,我再来看,我就觉得它在那儿已经两千多年了,我已经活了这么多年了,但是为什么之前我没有发现?因为你要说基督教,大家都知道,但是这个知道和你自己去体会它里面的含义是不一样的。所以当时我一看,就觉得里面太有力量了。它里面所表达的那种智慧是一个大的智慧,这种智慧,真的我觉得人是很难超越的。包括我们现在遇到的很多问题,社会与生活的很多问题,我自从看了《圣经》觉得我们好像还没有什么东西是超越、超出了这本书范围的。我们现在看起来只是说从物质上,我们好像是,我们有电脑,我们有互联网,我们有一些虚拟的世界,现实的世界,物质的世界,只有物质世界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但是人的那种精神,人的那种精神的状态,没有超出这本书里面所写到的。
李媚:跟我们以往的很多东西有关系,比如我们是在一个无神论的环境里面长大的。我们从来都强调“人定胜天”,强调人有多么伟大的力量,但实际上每个人在新式当中都不是这样的。
骆丹:人就是这样的,如果没有智慧的东西,我们会变得越来越可怕。它会让你很多天性当中一些美好的东西,被一些欲望,被一些很邪恶的贪欲等等吞噬了。其实现在看我们的社会有很多问题,比如白粉的那些事情。如果一个人他知道害怕,他有敬畏,他是不会干这个事情的。
李媚:没有底线的,实际上这个白粉的事情,它还不光是商人利欲熏心的结果。你说是谁让他们,三聚氰氨科学,来自于科学,来自于有知识的人们,而这些人怎么就可以这样。
骆丹:科学的东西只能改善我们的物质,但是它在我们精神层面上没有办法来决定一个人精神,所谓他的价值取向,它是没有办法做到的。
李媚:所以我觉得你后面的《南方和北方》,其实和《318国道》在语言上是发生了一些很大的变化的。
骆丹:有一些变化。
李媚:实际上我觉得后面这一部分,我感觉到里面的精神容量会更大一些?
骆丹:是的。做《北方南方》的时候,相对《318》,我内心更明确。在做《318》的时候,因为那个是我的第一个作品,第一次全身心的投入,为自己去做一件事情。
在刚开始做《318》的时候,我其实也在一种寻找的过程,我在这个过程当中也在不断的调整,不断的去发现。特别是经过了《318》的编辑,然后哪些东西我可以把它去掉,哪些东西是我要的。通过这个过程,就越来越明确。
李媚:就是说《318》是一个你在寻找的过程,中间有很多东西。我其实觉得不是你所看到的现实的东西,而是你自己非常主观的想表达的精神层次的东西。那么到了《南方北方》的时候,我觉得那种东西变得很明确了,就是说你已经很确定的知道你需要表达的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所以我想它肯定是跟你的心理非常有关系的?
骆丹:是的。
李媚:比如说《圣经》上到一切都是虚空的。就是那种虚空感,在我们所处的这种生活当中,我能看出你的那种照片里面,随处都可以感受到这种东西。虽然它是《南方和北方》,按道理从一种很具体的事实上来说,南方和北方应该是有差异的东西,就是它本身比如说地域上的差异,生活形态加上地理位置的差异,生活形态肯定也会有差异的。实际上在你的照片里面,这种差异性很少。
我更多的感受到,实际上你在用一种精神力量把一切都平衡了。它放在了一个层面上。好像在看到我们事实一样。
骆丹:实际上我在做《北方南方》的时候,并不是说我要去表现北方、南方的生活习惯,他们有一些什么样的状态是不一样的,或者是差异性的,其实我不是这样看的。因为我把这个范围拉那么大,因为拍每一张照片,它看起来都是偶然的。我每遇到一个人,包括我在一分钟以后我会遇到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场景我都是不知道的,这些都是偶然的。但是在这种偶然的片断里面,我是在提取一些必然的东西。
这种必然的东西,其实我觉得就是在世俗的生活里面,像你刚才说的在这样的环境里面,在这种大的剧变的历史背景里面。其实人表现出来的一种精神状态的东西是有共性的,而且我觉得是必然的。
我在这个部分里面就是要把这种共性的东西呈现出来。当然它和我内心的信仰是有非常密切的关系的。
李媚:我想这就是你和侯登科,于德水这一批摄影家的一种区别。虽然你的拍摄方法也是一种纪实的方式,也不用再后期对图片怎么处理,最多是在色调上会做一些处理。但是现实的存在就是这样的,你是并不改变它的。就是说你们的拍摄方式是一样的,但是你们的态度和看法是完全不一样的。
骆丹:我觉得像侯登科、于德水这些,怎么说呢?我觉得从拍摄的状态来说,我们是一样的。他们也是在现实当中去攫取这些画面。
李媚:但是他们很重要的一点是对现实发言,他们用叙事的方式。
骆丹:实际上他们是对现实本身去关注。我觉得我是把它用我的语言,现实是一个对象,我在里面拿东西出来,就像拍电影一样,我在现实当中去搜集一个一个的镜头,但是说的是我内心的事情。
李媚:所以是若干的镜头,你在寻找你要的东西。
骆丹:就是这样,就是搜寻一些我需要的东西,把它拿出来表达。他们那会儿,我觉得你要说摄影在他们那个时候,他们很早的时候就能够做到那一步,我是非常佩服他们的。在那个时候,特别是侯登科的一些作品。
李媚:他们是自觉的背负这些东西,是负责任的人。
骆丹:他们是自觉的。
李媚:但是他们这种社会责任,我觉得他们是没有上升到有信仰状态的,还是没有一种信仰状态的。他们是处于矛盾、寻找和现实的纠结当中的。而且他们有很重的社会使命,就是说他们要强烈的表达他们对社会生活的看法,同时还要记录下这种社会生活,所以实际上他们的图片更多的是一种叙事性的表述方式,这一点可能和你们现在这一批很年轻的摄影家们,在态度上有非常大的不一致,大概是不一样的。
骆丹:对。虽然说大家都是在现实里面拿东西,拿的不一样。他们那会儿的作品,我就觉得他们那会儿的东西,其实还是很强的。就是说,你感觉到里面很有力量。但我觉得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像他们这个台阶已经变得很高了,但是后面的人没有再往上面发展,没有形成一个延续的发展。我觉得到后来,好像摄影经过他们那一拨,他们影响了很多人,但是影响到后面的时候,关键是后面的人好像给做变了,没有延着他们的精神往前走,走到后面就走变了,大家好像一说某某拍什么,就是拍什么题材的东西。
很多人问我,我《318》的时候,他们就说:“他拍的是《318国道》,那个国道有啥拍头啊,还用专门拍。那个路有什么拍头啊,他们脑子里还是在所谓的题材里面。”
李媚:一种传统的题材的看法和思维方式。
骆丹:对,有这种方式,一下子就变得很窄了,你没办法再说起他们的东西来。像我们后面现在出来的这些无所谓题材,没有什么题材。自己的内心就是一个很大的题材,就是你就这样做吧。有时候一遇到具体的东西,真的容易把人框在里面,固定下来,那么做就很麻烦。
李媚:你之所以选择这么长的路途,也是需要有一个开阔的空间和时间。
骆丹:对。
李媚:然后在这种完全不确定的路途当中去遭遇,可能这种东西会刺激你。
骆丹:按理说,它是很偶然的。刚才我说的那个偶然性各必然性。其实在出发之间,脑子里面这些想法都在那儿摆着。我在做的过程,其实就是在找这些素材。然后他们很多人问我“你这样下来之后,你觉得你有什么改变?”我说:“改变肯定会有一些,但是不会对我形成一个根本的改变。”就是印证了我出发之前的想法。
李媚:但是看到你的照片给我们的感受是什么?生活永远比我们的想象更丰富,就是生活令我们惊讶。
骆丹:是的。特别是现在的生活。
李媚:对,你都想象不到人能那么幽默,都想象不到那么荒诞。
骆丹:现在这个生活太丰富了。我和一个朋友,我们前段时间还在聊这个事情,就是我们觉得还是在现实当中,中国的这个现实太精彩了,这个现实太丰富了。如果放弃这些现实而让我凭空去臆造一些,我觉得这个臆造的东西还是有现实的,这个现实好像是无心的,你总能在你面发现超出你想想的精彩。
李媚:对。就是说这个现实的整个舞台,它上演着各种剧,真的是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骆丹: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李媚:就像你的照片很多的瞬间,让我们觉得能那么荒诞吗?为什么这些东西都让骆丹给碰到了,但是你只要走出去的时候,我是很少出去的人,前段时间去了一趟兰州。我就觉得在那个公路上,就是短短的三四个小时的旅行,你就突然会发现是这样的。
骆丹:其实我们的生活,有很多人都是在城市里面生活,偶尔出去一趟,你是坐飞机,或者一下怎么样、怎么样。我说的那种旅游和旅行,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概念。就是我更倾向于旅行,旅行是一种生活,完全是一种体验,那种个人化的,没有受到别人干扰的那种独立的眼光。
在这个过程中,如果你真的放弃了你以前的那种所谓的生活轨迹,哪怕是添那么一点点就会让你很愉快,就会让你有很精彩的体验。关键就是说那个轨迹,我们的轨迹都是几个点,而且周而复始,一直这样重复下去,很少有变化的。
其实我以前也是在这样的轨迹当中,自我把它切断,换一种轨迹。然后一换,就发现很不一样。
李媚:我忘了是谁的一句话,出了门就是另外一个世界。而且我也觉得这种出门的本身,在路上的行为,其实它还不是一个具体的旅行。除了自我放纵,它可能还有一种意义,就是在这个路上不玩的倒空自己,就是不断的清空自己,然后打开心里去体验各种东西。
比如你开始的时候,让自己成为孤独的状态,那可能也是一种让自己安静的清空的意思。
骆丹:还是想让自己静下来。
李媚:所以实际上现实的那种丰富性,能不能看到也取决于你是不是有一个安静的心。如果你没有一种安静的状态,恐怕你也是看不到的,这一点也是很重要的。
骆丹:对。
王江:我有一个很好奇的问题,就是您能把过去的生活一下子切断,你怎么考虑到经济上、物质上的东西?因为每个人心里面都有这种东西。
李媚:这是我接下来要问的。
实际上就是说要实现这种放逐,我觉得也是很多人心里的一种愿望,但是很多人都不敢,很多人都走不出去,你怎么可以呢?
骆丹:我是属于这类人。
李媚:你是攒过了钱才去做的?
骆丹:也不是。在之前我自己是不攒钱的,我手特别散,有一个就花了,我几乎没有什么存款,工作十多年,其实我没有什么存款。
李媚:那你不想你今后怎么生活呢?
骆丹:当时是这样,我每天干我的工作,因为收入按一般拿工资的人来说还不错。所以我日子过的挺滋润的,按照物质的观点来说,其实活的还行。关键就是说这种生活周而复始的让我厌倦,让我没办法,再这样下去。我觉得这样下去一辈子就太无趣了,我看到我们那些老同志退休的,觉得这样确实是,还是应该让自己的生命不是那么单一,能够更丰富一点。
当时自己做这个事情,为什么下这个决心?就是说我可以。我当时没有什么存款,就是有了这个计划,在差不多几年以前,脑子里面慢慢形成这个计划,我要去做这个事情,那么做这个事情肯定是要花钱的,那个时候才开始真正的让自己攒钱。结果很快几年下来,我觉得这笔钱够了。
其实我攒了这笔钱之后,就够我做《318》这一趟。我当时有这个计划,当时有大体的预算,觉得这笔钱够了。就觉得我不能再浪费时间了,我必须要出去。当时我辞职的时候,很多人都很惊讶,觉得我那个工作是非常好的,很多人很羡慕的。为什么我就毅然决然的辞掉了呢?其实我当时就在想,自己私底下在想,我这一趟先出去爽一把,先干了再说。完了之后,大不了我再回来。我还能够回到当时的那种状态,还是很容易的,我觉得没问题,至少这个底是有的。就是我再回到原来的状态中没问题,所以后面的先不行,先去把它做了。做了之后我就有了下一个计划。
李媚:就可以不回了。
骆丹:也不是不回。
李媚:不回到原来那个状态了。
骆丹:现在我还不知道,就是说我现在这样做下去的话,我觉得挺值的,比我以前干十年都值。
李媚:当然,因为你的生命体验是不一样的了,这是最重要的。
骆丹:对。
李媚:你下一步具体的目标是什么,有什么想法,要做什么?
骆丹:现在还在想,我下一个计划,自己脑子里还在想。我想真正把一些事情想好、考虑好之后再开始,一鼓作气地做出来。像这样一鼓作气的把它干完。
李媚:你可能是一个比较幸运的人。一个事情,你自己还是在一定的把握程度上你才去做,不是很冒然的那种。所以这就保证了你每一件事情都可能比较好的去完成,这也是很重要的一种品质。
骆丹:电影是画面的,但它不仅仅是画面,它是在画面以外还有一些东西,其实摄影也是。如果我们现在,你说我们去用摄影记录一个事情,它的那种叙事能力,它的信息承载量和电影没法比。
李媚:对。
骆丹:因为电影是一个时间,我们是一个时间的切片。但是摄影的长处在哪儿?就是说它可以在这个切片切下来之后,它会把前面和后面的东西都甩掉,其实它也甩不掉,它不是甩掉。包括我的作品里面,其实我是在把前面和后面都加在里面了,就是你看到的这一个瞬间,你会想它之前、之后会是怎么样。
李媚:你是把现实的框定甩掉了,会把人们的连接想象留在画面里?
骆丹:对,把想象的东西留在画面里。所以说我在选那些东西的时候。
李媚:无限的前面和无限的后面,把它联结在一起。
骆丹:它恰恰表达一种很虚的东西,一切我们说摄影是表达实的东西,它是一个实在的,它是一个证据,一个视觉证据。其实我觉得摄影表达的虚的东西,这是非常强烈的,这是摄影的一个优势。
因为一个电影把它拍的再实也实不过现实本身,你如果是把一张照片拍得实,它也不可能实过现实本身。因为现实那个东西和照片那个瞬间,我自己拍照片,我完全清楚,就是拍照片的那个人,他当时是什么样,我拍下来之后要给人什么样。
王江:至少它还有气味,还有体积。
李媚:人家说摄影是最能撒谎的一种东西。
王江:对,就是欺骗性的。
骆丹:它就是欺骗性的,它之前在那儿。比如说像最后那一张一个人站在山顶俯瞰,大家都看那个画面都会震一下,觉得这个天与地的空间,这个人在那一点上,会给你带来无数的想象。但是我真要给你说清楚那个事情是什么事,你会觉得索然无味。
其实当时那个人,因为要下雨了,他要回家,要下雨了,他的一只羊丢了,他就在那儿找羊,正好在那儿。本身那个现场的光线,整个的氛围我是觉得太棒了。本身我就在拍这个现实本身,这个时候,他从天和山线上哗冒出来,一站在那儿,我当时脑子里嗡一下。
李媚:这是上帝给你的。
骆丹:我觉得这个真的是神派来的。
李媚:一定是这样子。
骆丹:简直犹如神助那种,而且很快他就弯下去了,因为他在找羊。他一下弯的那个动作,我当时正好那一点,我后来一直拍完全那样张照片之后,心里面就在打鼓,想胶卷不会有问题吧,后面冲洗不会有问题吧。就在想这些,千万别把这张失去了。
我为什么把他放在最后?其实这张照片是一个象征性的东西,我觉得它就是象征,这个人就是我,和这个现实有一段距离,站在一个位置上在观察这个现实。
李媚:我觉得找羊本身是意味深长的。
骆丹:对。
王江:《圣经》里有讲到羔羊。
李媚:是啊,我们就是上帝羊圈里面的羊。
骆丹:当时完了之后,我就把这张放在那儿了。
李媚:你要把这个东西联系在一起真的非常好。
骆丹:我经常说上帝对我很眷顾,真的是太眷顾了。我每一次祷告我都感谢他。而且我在路上经历过无数次的事情,我都觉得上帝真的是对我太好了。现在我觉得我很幸福,真的很幸福。
李媚:你以后会作为一个自由摄影师这样生活下去了吗?
骆丹:现在不能,还不确定。但是我能够这样做下去,如果我咬咬牙的话,我还能继续下去。
李媚:你今年在继续参加“侯登科奖”吧。
骆丹:当时我《318》做完以后,我心里面很难过,因为我所有的钱花完了。那个时候下一个计划,其实在《318》出来之前,我就跟你说过,就是《北方南方》实际说是一个计划,出发之前已经想好了下一个计划什么时候能做,心里面完全没谱。我不知道我会怎么样。
我当时的想法就是说我必须得回去再干摄影记者,再干几年,然后再攒一笔钱,去做下一个,当时就是这样想的。结果后来参加连州摄影节。那个之前我没参加过什么摄影节,包括平遥摄影节都像玩一样。没有给你带来所谓的实质性的改变,就是一个人在里面展示。但是《318》展出以后,确实给我带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
李媚:接着能干下去了。
骆丹:不是,有人会想买这个照片,当时这个信息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不有再浪费几年的时间了,我能够看到我下一个计划,当时我等了一年。那个事情从开始谈,一直到后面,拿到以前,就一年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我的预期了。当时我觉得已经很幸运了。
王江:当时拍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它的经济回报?
骆丹:根本就没想。其实我在做《318》之前,更多的想法就是说去完成一个我的心愿,完成一个我自己的事情,要完成自己想法的愿望很强烈。
李媚:你那个时候为什么会选择这个路线?
骆丹:这个是偶然的,真的是偶然的。现在你如果来看它是必然的,但当时是偶然的。我觉得冥冥之中,你这样谈下去的话,你就觉得很神奇,非常神奇。
李媚:是,人的生命中经常会有这种感觉。
骆丹:我在河南的一个教堂里面,那天是礼拜天,我看他们教堂里有灯我就过去了,她们正在做礼拜。几个老太太全部都是80多、70多的老太太,她们在那儿做见证。就是通过自己的经历来讲一段经历,来说见证神的存在。
有一个老太太,当时我太后悔了,我要是有一个DV录像太棒了。一切都是很自然而然的,没有任何所谓的刻意或者是所谓的什么,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
那个老太太走上讲台,开始慢慢的说,她说什么呢?她就说:“我前一段时间身体不好,然后家里面也出了很多事情。身体不好到哪种程度呢?已经在医院躺着了,病危通知单已经给家属下了。”然后这个老太太说:“我只有对上帝说话了,我不想离开这个世界,我还想多活一段时间。”我现在想起来,她说:“按照《经》上的话,我有很多地方都没做到,神对我的要求,《经》上要求我去做的事情,对人友爱,对需要帮助的人尽可能的帮助。对这些我都没有做到。”她说:“我这个时候才知道,神,如果你在的话,求你了再给我一点时间吧,我一定会按照你说的话去做。求你多给我一点时间。”老太太说得声泪俱下,真的是一个80多岁的老太太。
骆丹:当时我坐在那儿泪流满面的看着这个场景,我觉得太伟大的了,真的是太伟大了。
骆丹:我觉得有信仰真的会让我们有力量,面对一些虚无的东西的时候,你会非常有力量,你会不怕,真的是这样。这种东西怎么说呢?人始终是要放下自己的骄傲的。
包括我们做前卫艺术这些事情,你要说现在当代艺术怎么样?从上个世纪初开始解放,或者更早一点时间。解放到现在,你还能怎么解放?大家都去吸毒吧,这个就是最彻底的解放。关键是人就是这样的,当自己拥有越多的时候,相反自己内心的压迫感,你越解放,你的压迫感越强。你到现在已经解放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像弗兰克一样,他那段时间在平遥。然后那个记者采访他,我看过那篇文章,我觉得写的很棒。很多弗兰克的粉丝就骂他,说:“你简直在贬低大师了”。弗兰克按照很多人来说,现在是心目当中的神。
李媚:弗兰克是很多摄影师非常喜欢的一个人。
骆丹:弗兰克真的是神,在很多人心目当中神。但是他在我眼里面,他对我的影响很大,弗兰克的作品,虚的东西,那种虚怎么样控制,我在他那儿学的。
李媚:我开始就想,但是我不知道。
骆丹:我在那种视觉上,我不是跟他学的。就是说在那种照片里面,所谓虚的那种概念,你看美国人够虚吧,也够实吧,这种关系。确实我是很崇拜他的,但是我看到那篇文章。弗兰克说,你看弗兰克个人的经历,他在美国,他的那一帮人,《美国人》的序是凯鲁亚克给他写的,他们是哥们。包括(艾伦·基斯堡),他们都是哥们。艾未未的展览有一张照片就是弗兰克和基斯堡他们两个人,他们都是几十年的朋友了。可以说是从50年代开始,一直到后来。
李媚:弗兰克对中国的影响很大。
骆丹:对很多摄影师有影响。
李媚:我们原来有一个节目,我们第一期就是这个话题。我开始不知道电影对你有影响,后来你说电影的理念,我想你应该是一个很喜欢安哲罗普洛斯的。我觉得安哲罗普洛斯的东西真的很适合那种。
骆丹:我最喜欢他的两部,一部是《尤利西斯生命之旅》,另外一部就是《悲伤草原》。
李媚:这个我没看过。
骆丹:我强烈建议你。
李媚:我没有看过《悲伤草原》。他的套装盒里没有这部电影。
骆丹:《悲伤草原》是他希腊三部曲里面的第一部。
李媚:我买的那里面没有这个。所以有时间去找一找《悲伤草原》。
骆丹:关于人的命运,时间跨度非常长,很有力量。弗兰克,其实当时他们那一帮人都很自由,他们是解放先驱。你按照美国现在的生活方式,他在当时做《美国人》的时候,很多人还在痛骂他,一出来所有人都不理解,所有人都在痛骂他,然后他是到了60年代末70年代的时候,美国人发现他的生活是这样的,然后才开始他这个太牛了,这么多年前就做了。
但是弗兰克他在北京的时候,他接受那个记者采访的时候,他说:“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走对了,我不知道如果重来一下应该是什么样子。”你想他有两个孩子,一个是死于吸毒,一个是死于精神病还是飞机逝世还是什么。
李媚:这一点非常重要。
骆丹:就像我说的那个《逍遥骑士》,我不知道你看了没有?
李媚:没看。
骆丹:你一定要去买这个片子看。这个片子,《逍遥骑士》这几个年轻人,他们很反叛,这个世界这个样子我们很反叛。反叛了之后,他里面有一段很深刻的话,他们在一堆篝火里面,因为他们都不住旅馆,像流浪汉一样,找一个树林在那儿支账篷,然后烤火,相互聊天。然后那个人说:“我们搞砸了”。
当时我一看,一听这句话,差点把眼泪都流出来。他的那句话含义太多了,很简单,但是含义太深刻了。就在那天晚上,那个人就被一帮过很正统生活方式,仇视外地人、没有工作人、流浪人的那种南方人乱棍把他打死了,很棒的。
李媚:他是什么时候的电影,很老的电影吗?
骆丹:不老,60年代的电影。在网上搜《逍遥骑士》。我那天在法国,当时和我的那个翻译在一个艺术机构,像画廊一样,他那有宣传资料摆在那儿,就是接受法国最近这段时间的展览信息,里面有影展,有电影这些,都有。我随手一翻就翻到了这部电影,跟我那个翻译说:“这个电影是启发我做《318》的电影。”他一看就明白,因为那个翻译很有意思,他爸是法国“新浪潮”里很有名的导演。他姐姐是《侯迈》的摄影师。
李媚:很牛啊。《侯迈》那个电影的基调也是掌握的特别好。
骆丹:他爸91岁了,他才35岁。他们家就是他姐继承了他爸的遗传,艺术方面的基因,她是《侯迈》的摄影师。他跟我说前几天他们家还在做外景,拍片子,他们家特别有意思。
李媚:你夫人也辞职了,跟你一起去?
骆丹:对。当时《南方北方》她也辞职了。
李媚:你们俩现在都辞了?
骆丹:我们俩现在都漂着,两个人都过着悬吊吊的生活。
王江:我有一个问题,你说你保持孤独,在外面要去看那些很多时候很荒谬、压抑的东西,你会不会怕自己得抑郁症?
骆丹:不会,我觉得我的内心够强大,我自己觉得我是很能够承受这些的,虽然我很敏感,但是我的承受力很强。
李媚:其实在路上的人是要也非凡承受力的,否则突发的事情你都会受不了。
骆丹:你是很快会厌倦,而且会觉得无法忍受下去。
李媚:人的那个极限是这样的。比如以前我们出去搞创作的时候,到贵州的农村,特别辛苦,条件特别不好的。我的极限就是40天。
骆丹:通常情况下就是40天,如果超过这个时间,在这个时候人会达到一个很难受的状态。但是一过了这个时候,就没有问题了。
王江:我上学的时候学民俗,然后就只身一人到陕西,当时很想把整个陕西的年俗全部拍下来,结果到年根,还没40天呢,也就是十几二十几天,就已经受不了啦,可能是因为过年的那个气氛,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回家”,哈哈。
骆丹:其实我每一次结束的时候,心里面都挺难过的,就像一个假期结束的那种感觉,我又要回到现实当中来,又要怎么样。那段时间,反正一想到快要结束了,那段时间心里总是很难受。
王江:你一个专题结束的标准是什么?比如《318》,走到头就算结束了?还是精神达到已经满足就结束了?
骆丹:回家了。回家就结束了,因为成都正好是我出发的这两条线路的中间,我从成都出发这样、这样。那边又出发这样、这样。
王江:哦那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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