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云表(上海春季艺术沙龙副秘书长):城市是一本打开的书,一本读不完的书。
人们从这本书里首先看到的就是文化和艺术。艺术与城市这个话题当前已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许江先生这几年来以“上海唇景”为题创作了一组深含人文精神的系列绘画作品,包括现在悬挂在上海四季大酒店高11.3米,宽4.55米的巨型油画在内的许多油画和水彩画作品,引起很大反响。这次在第二届上海春季艺术沙龙,又将以邀请展的形式展出9幅4米见方的油画和近100幅水彩画,将艺术与上海这座国际大都市的历史和今天紧密结合,以上海作为切入口表达对都市文化精神的深刻思考。
许江(中国美协副主席、中国美术学院院长):如果说20世纪有一座城市代表着中国,那就是上海。对于上海的这种想往和偏重,也许缘自年小时对着“上海”这蜃楼般的名称曾有过幻想;也许缘自“文革”时期南京路人潮中的一次短暂的迷失,后来我走遍了这座城的许许多多大街小巷,对这座城市始终怀着身临迷宫般的敬畏。我们仿佛依傍着一座莽莽大山,越是走近它,越是感到一份神秘的景仰。
上海是中国和世界的大城。当人们梭巡于浦江侧畔,一边是上个世纪20、30年代的殖民色彩的城市轮廓,另一边是世纪之交的具有国际风范的摩天楼群,没有比这两道夹江而望的历史天际线,更能说明一个都市的发展和变迁,更能引发现代都市建造历史中的种种联想和感叹。从90年代中期,我就以“世纪之弈”为主题,开始“大都市”的系列绘画。其中,最为关注的大都市当为上海。我很喜欢在这座大城市沿大街漫无目标地行走的感觉,和这座大城对话,和大城历史照面。
龚云表: 我注意到你的“上海蜃景”,多采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服饰的角度,以一种高屋建瓴、恢宏雄阔的气势传达出对人类文明的一种历史性审视。这些作品所营造的历史感,除了来自场面的阔大和浓厚有力的色彩和形体,更多的是由于具有重量感的空间给人们心理造成的历史知觉,在大跨度的时空建构中隐喻了文明和精神历程的跌宕和传承,达到了一种巨大的视觉震撼力。
许江:我是以一种远眺的方式来接近这座大城的。这种远距离的“看”不仅呈现了我们与城市、与城市的历史之间的空间与时间的距离,而且提供了与城市精神相照面的特定的方式。
你所见的俯视的角度,也对。上海越来越成为一个应该立身相当的高度去观看和亲近的城市。当我们走在纵横的街道上,仿佛跌落楼峰的谷底,连天空都被修剪得格外狭窄。但是当我们站在楼厦的顶层之上,当我们飞身在高架桥滚滚的车旅之中,天空变得舒展和开阔,贴近地面的所有的嘈杂都被切去,海岸蓝天映衬着群楼超拔特立的身影。我们绕着这些楼群梭巡,楼群又围着我们旋转和盘移。在楼缝中讨生活的人们格外珍惜登高眺望的位置和机会,我们从城里进出,也染上这座城的嗜高的特性。我们不断地被诱引着从一个奔向另一个高处,人类趋高的本能为压抑和调动着,并不时地在某一个设点上得到调和和舒展,高架路更把登高眺望成了超拔的巡视,一种君临天下的奔驰,一种无所不能的拥有和展望。上海成了大舞台,我闪在这个舞台的顶端上穿梭滑行,成了半空中飞翔的“神”。向上流动的追求,是神化传奇的自我满足,正被上海的百年发展造得如此轰轰烈烈,气冲斗霄 。
龚云表:许江先生有着很深的“上海情结”,而邱瑞敏先生则对欧洲水城威尼斯情有独钟,在一段时间里,“威尼斯”几乎已成为邱瑞敏的一个符号。你们用油画在谱写又一部“双城记”。
有人说,“雅典的伟大,是由于古希腊艺术的伟大;罗马的永恒,是由于文艺复兴艺术的永恒,那么威尼斯呢?
邱瑞敏(上海大学美术学院院长,上海油画雕塑院院长):我是在纽约生活了几年 。后去的意大利威尼斯,虽说纽约与威尼斯对我来说都是异国他乡,但威尼斯的独特的人文精神吸引着我,狭小的河道在城中穿梭,小舟在河中划行并伴随着洪亮的歌喉。古老的建筑原汁原味地被保存下来。留着历史的年轮,一切都那么富有情意,一切都深刻地印入脑海。其实许许多多的画家笔下都描绘过他们的感受,而我在画时更多地意境思维入手,同时想到用粗犷的写意手法,强调用黑线的勾勒,表述的是一种印象的升华,再现的是一种历史渊源的古文化特征。
而上海与纽约有点相似,高楼林立,繁华的都市拥挤的人群,成为了近代文明的象征。说来也是很有趣,感受上海和纽约的画家也有相似的共同特征,大家都很个体,画家很独立,很少有群体观念,而是在自己的自由天地里潜心作画,风格各异,千姿百态,执着求索,精心营造,心态平和,轻松自在,可谓一方水土养育了特定的人的品质和其文化及艺术的特色。
龚云表:与威尼斯的风韵相近的中国城市当数杭州和苏州。前些日子你刚参加了“在江南”中国油画家风景写生活动,画了许多以杭州为题材的写生作品。许江画上海,你画杭州,这倒是颇有意味的。不妨将此看作是一次“换位思考”。各自以一种“客体”的身份进行审视,会有一番全新的体验和感受。
邱瑞敏:去杭州写生是近年来人们常组织的一项回归自然地活动,直面大自然,体会新鲜的感受,别有一种充实之感。一起写生的各地画家说我是“劳动模范”就是说我劳作勤快,一早就背着画箱外出,其实我是为了能挤出时间来写生而来之不易之故。蒙蒙细雨中的江南景色,山脉有致草色青青,小河湾湾,抒情的画意尽在人间,于是表现在我的画作中。
上海是我土生土长的地方,陆陆续续也画过一些上海景色,但不成系列,也不理想,再说上海与纽约一样众多的水泥建筑对画家来说始终是个难题,一直以来也没有找到一个很好的处理样式去表现都市高楼的手法,我也一直在想如何来做。记得吴大羽先生曾经对我说过:“当你面对复杂的画面时,予以简单处之。”我想,我会以这个理念去研究如何画上海的课题。
许江的“上海蜃景”倒对我是一种启示,他是上海的他乡人,常来上海,去遍了上海迷宫般的马路和里弄,丛林般的高楼,像偌大的莽莽大山,他努力而真切地去感受这座城市的品质,从而融入了这座都市,他笔下的浦江、苏州河、南京路……气势恢弘,极目远眺,混沌般摇曳,茫茫沧桑,都市时空跃然于画布。他的水彩画系列从多角度的特写,再现上海都市的历史文脉和近代文明的伸延。而我这个生长在这座城市的画家,却是“不知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常面对喧嚣的城市感到迷茫和迟钝。从许江的画中我感悟到了他对大上海的真诚和执着,并着力用深厚有力的色彩和形体使“上海蜃景”在他的作品中生辉。由此引起上海画家如何再现上海的深思,就我而言,我会认真去做。
许江:“在江南”写生作品展我去看了,在杭州印象画廊,印象深刻。西湖不好画。油画以雄浑厚重胜,所以黄土大漠,莽莽秦岭,及至都市长街、伟厦楼群,都较易为油画所表现。而这西湖的水莹莹的绿,这耀眼的油菜花黄,如何入画?如何入调?那浓郁的江南水色仿佛总是依伴着水墨的材料和方法,活在中国山水画的世界中。邱瑞敏等许多油画家在湖畔中写此春意,是在江南意境中采汲中国油画的气象,是一次非常有意义的活动。你们是在向中国传统艺术精神以致敬,我则应向你们致以敬意。
(主持人:龚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