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飞画虫
(中央美术学院博士后 北京画院理论研究部副研究员 吕晓)
去年因为主编《北京画院藏齐白石全集·草虫卷》,对草虫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没想到,上海中国画院的庞飞看到我的文章,致电来约我为他即将出版的画册作序,并寄来了打样稿。翻开庞飞的画册,扑面而来的全然是白石老人的遗韵。后来,未曾谋面的两个70后又通过电话从齐白石的草虫一直聊到庞飞自己的草虫画创作,来自大巴山北麓的庞飞和来自大巴山南的我居然有着非常相近的乡音……于是我决定试着写点文字。
庞飞并不讳言自己画草虫的市场因素和对齐白石草虫的临习。初到上海的他受外公林曦明的影响,喜欢画齐白石一路的大写意花卉,他的大写画卉刚一露面,便有人建议他添画草虫,以增加“卖点”。这让我想起了齐白石最初由湖南湘潭来到北京卖画的情况,当时生意寥落,反倒是那些自认为不能“畅机”的工虫首先受到友人和市场的认可,“逼”得他不得不提笔“老眼画虫”,而这恰恰促使他创造性地将工笔草虫与大写意花卉结合起来,创立了“工虫花卉”的独特样式。 从小喜欢画画的庞飞来自陕南大巴山深处的小城紫阳,相对封闭的环境使这座小城受到西方绘画影响极少,齐白石、黄宾虹以及长安画派的石鲁成了他最初的学习对象。一个偶然的机会,使他离开了家乡,到厦门、广州、深圳工作,之后又到杭州的中国美院进修,最终驻足于国际化的大都市上海,这种经历竟然与齐白石有几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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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飞大量画虫是来到上海之后,为了便于观察,他曾捉虫写生,或买昆虫摄影书来描摩,但似乎并不得法,他意识到要将自然界的丰富多彩落实在作品上,还需要借助一定的技巧,提炼加工。由此,齐白石的草虫画作,自然成为了他学习的首选,他购置了目所能及的齐白石的所有画册,加之身居上海,也有些看到原作的机会,这样心慕手追,开始进入齐白石画虫的门径,而与齐白石相似的乡村生活简历,也成为了庞飞学习草虫画的优势,我们都知道,齐白石笔下栩栩如生的草虫之所以鲜活,缘于前半生乡居生活打下的生活基础和后来对草虫持续不断的观察写生。庞飞早年虽生活在紫阳县城,但这种山区县城与大都市的城乡结合部极类似,农村生活和田野风光近在咫尺。庞飞儿时也是个在山野间疯玩忘记饭点的顽皮男孩,田间跳跃欢鸣的草虫便成为他不可或缺的玩伴,他对它们如此熟悉,草虫们的夏吟秋歌,早已经烙印在了他的记忆深处,这就使他的草虫具有了都市画家难得的生活源泉,而这也正是草虫画创作的情感基础。
齐白石曾说过“学我者生,似我者死”,学齐白石者众多,庞飞画虫如何在师法白石的基础上有所创造呢?可贵的是,庞飞并不仅从表面形似上临摹白石草虫,而是在临摹和看画的过程中不断地思考和领会。齐白石画草虫并非一蹴而就,反复经过“写生而后写意,写意而后复写生”的过程,最终达到“形神俱见”的高度,他的工笔草虫虽极写实,却不是死的标本,充满生机与活力,虽细致入微,却又高度概括,精练而不失之琐碎。庞飞在学习的过程中,也领悟到工笔与写意的关系,他在《白石草虫浅得》中写道:“工笔与写意,皮相异而神髓通,致高处无分别,浅知者视之二途,通识者合而参之,两不相碍。高手意笔着力,得力处可促工笔得广大,于工笔用心,可使意笔多精微。”显然,他已经意识到,画工笔草虫对画家能力要求极高,精细的观察,入微的刻划都必须用写意的书法用笔表现出来,否则就会画成标本,缺乏生气。有了这样的认识高度,笔墨的表现技巧和控制能力自然得到了提高。
中国历代不乏画虫高手,但工笔草虫多画在熟纸或上矾的绢上,齐白石的草虫几乎都画在生宣上,为了表现草虫的质感,他很好地利用了生宣吸水的特性,并创造了一些独特的技法,只是学界对齐白石的草虫研究刚刚开始,一般画者对此不甚了了,而庞飞于此用心既久,多有发现。前不久庞飞去保利预展看齐白石的草虫册页,就领悟到老人对“擦”的技法的运用,他在《观保利齐白石草虫册》中说:“中国画技法中,‘擦’本无关轻重,强调的是骨法用笔,也有人认为老人成熟期的草虫,关键在用笔,其实一个成熟的传统国画家,用笔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但老人早年的画像经验中擦包括染两种技法对造型的作用,对老人的影响一定也是潜移默化的,再加上市场对‘象’的孜孜以求,老人草虫画法中擦染的增多,也就很自然了,因为要解决形,特别是质,只有用笔是远远不够的……。”细想起来,白石老人对“擦”的运用的确是很普遍的,正是通过擦染,利用生纸的吸水性能,他笔下的飞蛾和蝴蝶翅膀上的细粉似乎一触即掉,怒斗的蛐蛐双翅似乎摩擦有声,鸣蝉背上的壳具有了坚硬的质感……正因对齐白石草虫画法的心领神会,庞飞所画的飞蛾、蝴蝶、蜜蜂、知了皆能入齐白石心髓,形神兼备。
学习齐白石的草虫,为庞飞寻找到一条捷径,但他并未止步于此,中国历代草虫名家之作都是他学习的对象,最近他又开始研究宋元和陈老莲草虫,意欲寻找变化。现代摄影技术的发达,对昆虫学图谱的参阅,使他有条件更直观地观察和捕捉到各种草虫微妙的姿态变化,也使得他笔下的草虫种类有所拓展:他曾画在藤间缓慢爬行的娲牛,让人自然联想到《娲牛与黄鹂》的儿歌,唤醒了观者更多的现代审美经验,他偶尔还会画一些正面透视飞翔的蜻蜓,似乎要从画中飞出一般,给人的视觉冲击力也是非常现代的。齐白石的草虫色彩亮丽而不失淡雅,庞飞尝试以更为斑斓的色彩来表现各种瓢虫、甲虫,甚至是蠕动的毛毛虫。特别是他近日所画的蜜蜂,明显受到了卡通造型的启发,夸张了蜜蜂头部的绒毛感,平添了几分孩童般的稚趣童真,让人心动。这些与白石草虫同而不同之处,正是庞飞草虫的意味所在,愿有识者细味之。
画虫并非庞飞艺术实践的全部:近几年他以严肃的学术研究精神创作了不少大幅山水,融合了传统的宋元山水与实景写生,意境苍茫,屡屡在各种展览中获得成功;他还自认为持续十五年的“秋荷系列”创作主题可能是今后艺术发展的一颗种子。但在我看来,他最为心怡的仍是那些方寸之间的草虫,他以极为放松和享受的心态,按照传统绘画形制所画的册页和手卷,让人见之亲近,这里没有太多野心,却最见真性情。这些飞翔或爬行于寻常花草间的小生灵,满怀着他对儿时乡野生活的点滴回忆,在喧嚣的都市中带给人们无限的宁静与安详,引起了渴望回归自然的人们的心灵共鸣,因此受到大家的惜爱,也就自然而然了。
草虫画的研究与创作方兴未艾,期待庞飞以更多的精力投入到草虫画的精研与探索中,最终穿茧蝶飞,开创出自己独特的草虫画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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