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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库美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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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油画 当代艺术 装置,雕塑 地段佳 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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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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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地    区:
    上海-徐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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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巴黎画家朱德群-吴冠中

2013-12-18 20:56:21          

与外界隔膜数十年,我突然回到三十年前的学习旧地巴黎,寻新访故,有时感到眼花缭乱,有时又不无一枕黄粱之叹。我一向喜爱现代艺术作品中感觉的敏锐性和表现手法的多样化,十年动乱中在偏远农村劳动期间,也总惦念着欧美现代艺术日新月异的变化。这回我是先到尼日利亚,它的首都拉各斯的一些现代雕刻与绘画显然是受了西欧或美国的影响,在巴黎正展出墨西哥的古代雕刻及现代绘画,现代部分显然也是欧美式的抽象面貌。对照近几年在北京展出过的日本现代绘画、南斯拉夫现代艺术、菲律宾的现代绘画及波士顿博物馆藏画展中的现代作品,再看巴黎的艺术倾向,我感到现代作品中抽象形式的共性强于各民族国家的特色,虽不能抹杀作品中作者们自己的个性特色,但多数抽象作品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类同感。一方面,现代艺术日益世界化,另一方面,民族艺术要现代化,其间将是怎样复杂微妙的关系呢?  

     

我这个乡下佬在巴黎现代艺术的花花世界中还是想寻找乡亲吧!是的,乡亲还是不少,首先在巴黎画家朱德群的工作室中,我遇到了乡亲、知音。在他大量的大幅油画作品前,我感受到的是中国山水画中气韵生动的美感,而全未意识到自己正面对着抽象绘画。作者一幅又一幅翻出他的作品,我时而如登上了云南玉龙山,眼看白雪欲吞噬黑石,搏斗难分难解,引来助阵的喜鹊与乌鸦;时而如进入了故乡善卷洞的水洞里,潺潺流水拍击千层岩嶂,水里荡漾着灯光渔火,倏忽明灭;忽而跌入深潭数千寻,草藻沉浮,卵石隐隐,鱼跃水溅,一切被卷入了漩涡……知音,故国之音,乡土之色,这些道是抽象却具象的画境立即在我同去访问的中国画家间引起了共鸣,大家感到一样亲切!

 我仔细分析朱德群的作品,他用流畅的半透明的色调控制画面的气氛,用浓郁泼辣的色块渗入画面,有时像是进入了画的深层,时隐时现。他用奔放的笔或宽阔的刷子挥写出网状、线状的运动感和节奏感,大弦嘈嘈似急雨,小弦切切似私语,巨幅画面一气呵成的效果使内行人一眼就可体会作者创作时的紧张情绪,正如德拉克洛瓦作画之始,铺色块时像饿虎扑食,并说要用扫帚开始,以绣花针来结束。朱德群画面的主要构成因素是“动”,每幅画都是一部运动的和声,作者将他运动的节奏之美统一在和谐的色调之中,让人隔着水晶看狂舞而听不到一点噪音,粗犷的力融于宁静的美。这里还涉及空间深度与平面装饰效果的配合问题:若用写实手法表现深远空间,于是画面虚处多,前景实处的形象往往偏于一隅而陷于单薄;若着力于近景的选择,使实的装饰效果成为画面的主体,则空间深远之感又嫌不足。朱德群的抽象绘画不受近景远景具体物象的约束,他竭力追求深远的空间感与具体笔墨的韵律相结合,使纵深感与形象性都得到最充分的发挥。虽然朱德群作品表达的情绪每幅不同,但约略可找到两类倾向:一类倾向“扩张感”,用色以冷调为多,淡雅透明,汲取了也发挥了宣纸墨趣的效果,色韵结合了墨韵,不难于此辨认中国传统绘画的气质;另一类倾向“包围感”,用色以暖调为多,表现中光感起了主要作用,观众如瞥见电殛丛林,火生原野,混沌宇宙中珠宝透出异光,东方画家与伦勃朗拥抱了。也许作者自己并未意识到,但我感到这两类不同的倾向透露了作者曾在两条道路中艰苦探索的脚印:从东方出发寻找西方,又从西方出发回头寻找东方。作品大都无题,但我可以代为命题:“奔腾”、“滂沱”、“蜿蜒”、“沉浮”……然而我发现有一幅作品是作者自己命了题的:“怀乡”。

 我立即回忆起四十余年前我和朱德群在国立杭州艺专同学时的情形。他也是科班出身,从预科用木炭画希腊石膏头像开始,画素描裸体、油画裸体,在吴大羽等老师的指导下,经受了六年严格的基本功锻炼。同时又跟潘天寿老师学国画,大量临摹了自宋元至明清的山水、花鸟、兰竹、人物,也是一板一眼地学习传统绘画的手法。艺术观点的一致使我们长期保持着坚固的友谊,后来我先去巴黎,他在台湾师大艺术系任教,音信一度阻隔。当他1955年5月5日也抵达巴黎时,他立即打听我的地址,我已回国了。他在巴黎开始了新的探索,在坚实的写实基础上他汲取中国传统肖像画的单纯统一,所作夫人景昭的肖像于1956年春季沙龙获荣誉奖,他沿着这条道路再探索,第二幅景昭肖像于1957年春季沙龙获得了银质奖。我看挂在他们夫妇床头的这两幅二十余年前的肖像画,像是昨天新画的,风格我一见就认得出,三十年前旧相识。但到巴黎两年后,朱德群的画风很快就变了,特别是斯太埃尔(N.Stael)给了他新的启示,他于是转向用色、线、块、面等纯粹的绘画语言来表达自我感受,他1956年作的第一幅黑底色的抽象绘画参加了五月沙龙,博得了艺术界的赞扬,这是他绘画生涯中的里程碑,标志了他此后付出二十余年实践的新路。

 

我在三年前收到德群的一本画册,乍看,一集都是抽象绘画,是无标题音乐,但我感到熟悉、亲切,一如别后数十年的老友来访,尚未见面,先听到门外嬉笑说话的声音,便知是谁来了。印刷品只是印刷品,海河照片不是海,朱德群的原作比印刷品丰富多了,他画面的滋润感印刷品就根本反映不出来。德群是安徽萧县人,北方人性格,豪爽、热情,对朋友毫不吝啬,他在作品中亦竭力想使观众得到最丰富的视觉享受,最大的满足,他尽情绘写,画面层次复杂,多样统一。你想从他的画里数清有多少构成因素吗,不容易,其中如苍穹幻变,方圆互让,有急风骤雨,也有光怪陆离,但也还是可以找到许多不知名状的形象的姻亲的:王蒙的披麻、板桥的兰竹、石涛的苔点、范宽的山影……

 

就是由于意境与表现手法中的中国情调吧,朱德群在欧洲抽象画派中始终独树一帜,数十年来除巴黎及法国外省不断举办他的个展外,意大利、西班牙、德国、瑞士、卢森堡等亦多次举办他的个展,作品经常去美国、丹麦、希腊、比利时等各地展出。画家朱德群的成功,说明了中国艺术气派受到了欢迎。犹如海外做出了贡献的科学家,不少海外的艺术家在漫长的艰辛的岁月中也取得了独特的成就,发扬了祖国艺术的传统,扩大了她的影响。

是时候了,我希望三十年来在巴黎事丹青的老友能回国探亲,再次呼吸祖国大地的泥土气息。

 

延伸阅读(2)

 

燕归来----喜迎朱德群画展

 

柳丝飘绿,桃花吐红,春天,燕子飞回来了。1997年的春天是祖国鲜艳夺目的春天,民族复兴,人民欢腾,当这最美好的时光,迎来了朱德群画展。

 

朱德群走过了漫长的艺术历程。漫长,不仅仅是指他辛勤耕耘了60年,而指他从东方到西方,从具象到抽象的探索,探索之艰苦与收获之难得。他开始学艺于国立杭州艺专,打下了坚实的造型基础,更得益于林风眠、吴大羽及潘天寿等几位高瞻远瞩的教授的启蒙,很早接触到西方现代艺术和民族传统艺术,并特别重视其精华与糟粕的识别,这识别,影响了画家终生的航向。朱德群在写实或写意的作品中,牢牢把握作品的美感,亦即形式美的推敲。面对具体对象,更吸引画家的是对象中形的构成、线的组合、块面的安排、色彩的呼应等等。他在这一领域中追求了20年,从杭州到重庆,到南京,到台湾,基本上是“吾道一以贯之”。1955年到巴黎定居后,情况慢慢开始演变。其时抽象画风覆盖巴黎甚至整个西方画坛,在朱德群看来,抽象画所表现的构成、起伏、进退、蜿蜒、奔泻、浓缩、扩散、虚实、韵律等等因素,本都隐隐约约蕴藏在杰出的具象作品中,如今只是扬弃具象的躯壳,让这些构成美感的因素独立自由闯荡画面,创造新的视觉世界。斯丹埃乐(N. Stael)的作品突出了块面构成,但仍遗存具象的踪影,这对当时的朱德群颇有启示,朱德群终于逐步跨入了非具象的探索。朱德群这位高个子北方人,曾是篮球运动员,体魄健壮,处处追求力度,初步跨入自由的抽象园地,他痛痛快快用大黑块及或粗或细的黑线来抒发胸中豪气,水墨画的浓郁的黑、流畅的线于是涌进了他的油画。中国传统艺术中的大写意、狂草、纹样、随方就圆的处理手法,都显示了审美中的抽象品位,而太湖石当更是亨利·?摩尔(Henry Moore)的知音。由民族艺术哺育过的朱德群到巴黎后不久遭遇到西方抽象艺术的挑战,倒唤醒了他内心深处的东方神韵。从此他在抽象绘画中搏斗了40年,他尝试过明暗相衬相咬,焦点聚光式的林布朗效果;跨越过通体明亮,淡雅色彩流泻的宇宙氛围;织造过线、面纠缠,复杂穿梭的迷宫景观……

 

朱德群作品中永远在追求运动感,山雨欲来风满楼,波涛翻滚中似见鱼龙隐现,或令人感到十面埋伏,草木皆兵。他用大刀阔斧而多转折的笔触构成主旋律,用鲜明的色块或锋利的线条来击节,奏出最强音。1993年我的12岁的小孙孙跟我到巴黎德群家做客,德群翻出新作,宽敞的工作室里展开一幅幅巨大的画面,我们高谈阔论,旁若无人,小孙孙伏在地上默默看,悄悄听,他像只小狗,我们忘记了这小家伙的存在。深夜回到公寓,我才想起问小孙孙:“你在朱爷爷的画上看到了什么?”他发议论了:“这些都是抽象画,但抽象里有许多具象的东西。”我追问:“什么东西?”他摇头晃脑思索片刻:“有战争,有街市,有灯光射进了溶洞,有高山流水……”我拍拍他的小脑袋,他爸妈也赞扬他,他似乎真的成了评论权威了。

 

两家门下转轮来,具象与抽象绝非格格不入,实质上两家原属一家,营造美感之家。如果具象绘画中缺乏抽象的美之因素,则画得再“像”,再精致,却无美感。一位中国农民曾犹豫地评论我的一幅失败了的作品:画得很像。但对另一幅我自己认为满意的作品,他脱口而出:很美。我这两幅画都是以具象面貌出现的,美与“像”熟重熟轻?抽象艺术愈来愈普及了。以鬼画桃符充抽象绘画来唬人的空头美术家正大量繁衍,这当由于抽象作品还不够普及,鱼目混珠何时了,今朱德群的作品终于能回到祖国展出,给了我们一个难得的参照机缘。12岁的孩子从抽象中看到了多样具象,而作者经半个多世纪的探索,才在具象中发现、提炼出美感之抽象精英,幸运的儿童品尝了作者六十多年才出窖的佳酿。

 

朱德群一幅代表性巨幅作品名《白色的森林》,所谓白色的森林,并非森林雪景。画面笔触纵横,块、点隐现,嘈嘈杂杂,腾跃于太空,更多细线错落如网,均织入银灰色的世界中。画家任性挥洒,绘出了繁杂多样、虚实梦幻、喜怒奔放……这一切其实均系人生经历中所积淀的哀怨与幸运,一朝冲破内心深处的幕纱,展示出作者漫长艺术生涯的轨迹与烙印。白点蒙蒙,非花非雾,将人间万象推向遥远,那遥远是无际森林,白茫茫的人生森林。谅作者并非事先有意表现森林,而系面对自己完成了的作品,才发现、觉察了自己的生命之“森林”。朱德群更常用墨绿、朱红、明黄、深蓝等浓重色彩营造画面,追求黄钟大吕鸣奏之洪亮效果。王希孟《千里江山图》的金碧辉煌也在他的油彩中被浓缩,被发扬。传统中国艺术的精华将被子孙译成现代造型语言,与西方现代艺术相对照、媲美,看来已是必然的新潮了。

 

德群首先着眼于画面的全局效果。远看西洋画,西方绘画近建筑性,着眼于上墙后的远距离效果,这方面却往往是我国传统绘画的薄弱环节。中国画讲究可读、可游,《江山卧游图》甚至是躺着品味的。中国有人说西洋画是“近看鬼打架”,这当指印象派以后的作品,鬼打架不一定都属缺点,而中国传统则从笔墨的运转及就绢或宣纸的质地特点创造了宜近视耐看的肌理。德群在粗犷的油彩挥写中竭力发展中国的笔韵墨趣,赋予笔墨以时代性与世界性。黏糊糊的油彩被德群改织成半透明的新装,透明或半透明的效果本是宣纸特有的风采,愿这种中华风采从祖传秘方而飘扬寰宇。

 

由于偶然又特殊的机缘,我因认识了德群而误入艺途,从此我们患难与共,成了艺术道路中的生死之交。人生又使我们分道扬镳五十年,终于又殊途同归,对各自艺术上的发展过程,彼此一目了然,而且观点始终颇接近,今日相叙犹如学艺之初朝夕相处的情况。少年同窗,今均已白发满头,廉颇老矣,希能加饭,为发扬祖国艺术再做一份努力。

(转载于文汇出版社1998年版《吴冠中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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