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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炉一点雪,青岭千重云 —唐昌虎访谈录

2014-08-04 13:48:40          

 

 

 

 

红炉一点雪,青岭千重云

                                       ——著名书法家唐昌虎访谈录

 

采访        白郎   《读城杂志》副总编

整理        青禾  白郎

地点      成都文殊坊良和慈航

时间      2013年9月23日下午

                                                                          

            大风卷水,天籁悠悠,徘徊翰逸,潇洒神飞;站在唐昌虎先生的草书前,感到一阵松风从黑白墨迹间升起,吹向我的颅腔。深为所动。这是瞬间打开后的绽放,是那种墨与松节同研散发出的醇正况味。在当代蜀地书家中,他的笔墨精神自成一格,纯度、气韵和格调不凡。他有个号叫明月楼主,让我想起唐代玄觉的句子:“一月普现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摄。”一个清凉的秋日,在一壶古树普洱的琥珀水色和野朴之香中,我们进行了一次深入交谈。

 

一个甲子的幽步

 

 

 

白郎(以下简称白):墨迹背后站着人。书者的深境是心,以及环绕着心的生活。每个人都是童年的延伸,背后有家庭和家族的重影。

唐昌虎(以下简称唐):我的祖辈早先在山西,明代以前来到广东韶关,顺治时期迁往江西,张献忠屠川后,入川来到了大竹的安吉。族谱上记录了28代。

我出生于1944年旧历四月。父亲毕业于广州黄埔军校最后一期,会写毛笔字。姑父是杨森手下的军长孟青云。1948年秋天一个月明之夜,由于生意上的事,父亲被同乡范哈儿(范绍增)暗杀。我母亲是宜宾人,读过初中,一生性格坚韧,这对我很有影响。家里有四个孩子,我是老大。母亲生我时太难了,生了四天四夜,尾椎骨都抵断了,第四天黄昏,天光渐渐暗下来时,我堂兄拿枪对着天打了三枪,这才把我生下来。

白:1949年解放时,您有印象吗?

唐:当时我们那个场镇来了11个解放军,骑马来的。我妈带着我们到乡下一个地主家里,躲了5天,我记得还吃了他们家的皮蛋,臭得很。

白:您书法最早的起点?

唐:1952年母亲改嫁到了彭家。我开始上学,班主任彭桂祥在全校表扬我小字写

得好,于是认真写字。当时都使用毛笔来书写。1962年学了沈尹墨的五字执笔法,才晓得如何正确使用毛笔。我真正的启蒙老师是沈名福,现在还在,他是我的初中老师,在当地较有名气,跟着他学了很多。那时候我们经常半天上学,半天劳动。沈老师定了我和另外一个同学抄写所有的复习资料,所以没参加多少劳动。高中毕业后,由于成分问题,我没能上大学,常和一帮搞书法的老先生在一起,1964年后,我们一起制作“红海洋”,有次,在桌子上搭起楼梯刷“农业学大寨”标语,扶楼梯的几个老师摆龙门阵,楼梯摇晃,桌子崩了,我直接从两层楼高的地方摔了下来。

1956年吧,我开始正规临帖,当时只找到赵孟頫的,后来又临柳公权的《玄秘塔》,临了两年,然后临文征明的小楷《离骚》,还有颜真卿的《多宝塔》。

白:前不久看到不少您别具一格的榜书,想来此中功力和当年写“红海洋”有关。

唐:是的,一直到文革结束,我写了很多标语,这种经历让我可写小字,也可写大字。

白:作为一种标记,汉字有囤积于纸上的经久庞大的文化气脉,但1956年的繁体字简化运动切断了这个气脉,经过10年孕育,新生代简体字的持有者们成为了红卫兵一代——对传统的陌生、隔阂升级为颠覆。从书法的角度,你们是大陆最后一代繁体字的学习者,也是第一代简体字的学习者。

唐:是的,我们是亦旧亦新的一代,身上尚有传统的遗留。以后的人,不会像我们这样写字了。

白:在书法的启蒙期,您印象最深的事情是什么?

唐:1962年,读高中时,我的老师周稷,办了一个书法展,我的作品也参展了,在这个展览上,我第一次看到了明清的墨迹,手卷,还有长幅,是老师们收藏的,特别是一幅手卷让我很震惊。还有一副苏武牧羊图,很好,这是我首次真正接触到书法艺术。书法有两种,一种是实用书写,一种是艺术书写。比如我在故宫看太和殿,乾隆写的匾额“建极绥猷”四个字,是很有力的,在那样的地方,写再好的草书都不对,镇不住那个庙堂之场。真正的书法创作者,他的作品一定是非常切合所出现的整个氛围、气场。所以我那次看了明清书画非常震撼,可能算是我这辈子投入书法的一个启蒙。或者我有这种基因。被唤醒了。那时候我喜欢剪贴报纸,两大本,其中有很多郭沫若的书法,觉得写得相当好。但现在来看,郭沫若的字没有法度,传统法度吸收少了,是随天分、感觉在写。有一年到江苏时,有人请郭沫若写字,他说,林散之在这里,我还写什么字嘛。当时我以为他是客气,后面我才晓得确实是这样的。

另外,寺庙对我的生活有着秘密影响。我还在娘胎里,母亲就带着我朝拜过双桂堂,“智力”这个号,就是双桂堂的和尚取的。出生四个月后,母亲带着我长期住在大竹石河的玄女宫里,搞土地改革时,我们家的房子在田主宫对面,我上小学就是在庙里面,后来我主持石河中学工作,把周围的关帝庙、禹王宫、田主宫、玄女宫都买下来并入了学校。呵呵,我这辈子和庙干系很深。

白:听说潘天寿的学生刘伯骏对您有知遇之恩?

唐:1978年秋天,达县地区文工团的人下来,看到我写的字,觉得很好,建议我给地区的《通州日报》社投稿,我就写了杜甫的《春夜喜雨》投过去,后来发表出来了,美编刘伯骏专门为这件作品写了评论。1984年,省书协成立前后搞了次大展,投稿时,我用草书写了****“桃花源里可耕田”的那首(《七律•登庐山》),包括我在内,这次大展有12个人的作品代表四川发表在《书法报》上。

白:您的书写史长达60年,一个甲子,这当中,有没有关键性的节点,就是对书法一下子豁然开朗的开悟关头。

唐:1994年,我看到了日本井上有一的书法,来于传统,又打破传统,非常自由。让我对书法的本质认识,产生了根本变化,认识到艺术书法要有别于实用书法,接着我买到了日本高僧良宽的书法作品,他是一种新型的心性表现,他的东西脱离了技术,遍浮真逸之气。于是我就摸索日本书法,搞了十年,大家都不知道我到哪儿去了,究竟在搞什么。

白:创新引发了拐点,这种创新与昨日的法度有深邃连接。良宽的书写的确能让人感到一种扑面而来的无邪之真,灼灼性光如白云三千。良宽曾说,“平生最讨厌三样东西,书法家的字,厨师的菜,画家的画,”此是“忘机”之言,大有深意,令人想起一句禅语:“从门入者,不是家珍”。

唐:我不相信唯心的东西,但恰恰遇到了唯心的东西,说个真事,2000年冬天,我跟一个朋友到北京看千年书法大展,在火车上做了个奇怪的梦,梦到天突然一下子开了,不断涌出五彩祥云,接着天上布满书法,很大的字,一幅幅的作品和图案就真切地铺在天上,有草书,有行书。醒了过后,我就把那些图示,用毛笔在宣纸上写下来。此后,我的书法就变了,定格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这几年的东西是在重复着往前走。

白: 2004年到成都后,2007年,也就是您63岁时,写了两部极长的长卷,内容是《坛经》、《金刚经》、《圆觉经》和《诗经》,觉得和你别的作品差别很大,心很静,韵简淡。

唐:那是经体。经体是南北朝时写经形成的一种特殊字体。我当时沉浸在单纯的宗教气氛中。心地寂静。大概前后写了一年。

白:感觉把技术、才情、很多思想全废掉了,在追求简静平和、遒丽天成的至味。

 

                                          

正锋与侧锋

 

白:对书法这门技艺来说,今天是复制化时代,太纷繁,得到东西太容易,很多人在打开自己的时候,里面全是别人的东西,没有自己。书写的本质,是灵性在笔锋的转承启合中苏醒过来,找到真正做主的状态。所以很多上乘的书法作品,往往是作者在某种极端的状态下一气呵成的。这是无言之境。这种时候从那些框框套套的自缚中解脱出来了,书者在书写与文意之间的空谷中自由奔突,如有神助。

在《象变》一文里,您引用了宗白华的一句话,“中国书法是节奏化了的自然,表达着深一层地对生命形象的构思,成为反应生命的艺术”。记得王羲之在《书论》中也说过,“意在笔先”。那么每个书家的意,体悟到的意,是有很大差别的。感觉您的书意根本处是通禅的。请谈一下书意和禅意的关系。

唐:个人的修为,在乎一心。禅最大的意趣就是心性的内明、修养,不向外驰求,不崇拜偶像,返求诸已。随天性,心地明洁。心品高,书品才会高。

白:咱们几次谈到您的老乡破山海明禅师,双桂堂禅系的开创者,门下得法弟子多达87人。启功对他的字评价很高。

唐:启功是受他老师陈垣的影响,陈垣手里有三幅破山的字。破山俗姓蹇,从我家到他老家只有五里路。他的字很好,气象大,一派天然。在我们老家,他就是个得道高僧,是有法术的,他可以帮农民栽秧,可以分身,同时帮几家栽。栽秧的时候,把天一指,衣服一甩,就来一块云,把他遮到,晒不到他,已经神话了。当时川东连年混战,刀兵横起,涪陵总兵李立阳杀人如麻,破山去劝阻,李立阳说只要你吃肉,我就不杀人,他于是就吃肉,救了很多人。他这是慈悲惜生。

白:所以他有句禅诗:“梅花一树猪蹄熟”。感觉您和破山的缘分很深,您的字有没有受过他的影响。

唐:我的字受他的直接影响没有多大,但好像是走到一条路上了,线条上感觉是一条路。比较起来,我受到的各种影响更宽泛一些。

白:汉代的扬雄曾经说过,“言者,心声也;书者,心画也。”“书者,心画”,就是由心地流淌出来的一个个象。按照您的说法,书法就是一幅抽象画,这句话很直白,把“心画”二字解释得很通透。

唐:对于这句话,有不同的阐释,现在人们把它理解为心里头的图画。实际上扬雄本意不是这样,“书”是指书写的内容,并不是指书法。但是这么说也说得通,于是人们就广泛引用过来了。

白:记得姜夔也说过类似的话。

唐:对。还可以用毕加索的话来说,张大千见毕加索的时候,说要跟他学习西方的绘画,他就说如果我是生在中国的话,一定选择学书法,因为中国书法里什么都有。实际上就是解释刚才的心画,他的意思是说,因为他本身是搞抽象画的,很抽象,与书道相通。书法所含敛着的笔墨精神,所写的字本身有内容,这个内容多为诗词,或者是诗词最精辟的论据,再加上简约线条,由线条组成图案,所以含量非常大。你心头想的是什么,要求的是什么,线条就表现出来了。这里有两层意思:一是形的表现,是线条的表现,二是文字内容,是内在意识的表现。

白:据说张大千在巴黎做展览,毕加索进去看,结果五分钟就出来了,张大千问咋回事,毕加索就说,看不到你自己的东西。

唐:严格地说,张大千是国画画法的一大成就者,所有的东西都可以临摹出来,但没有自己的东西。真的没有自己的东西,可能到晚年搞泼彩画,是横逸而出之举。因为他眼睛看不到了,让彩和墨自然在纸上浸润,这样一来,反而有了自己。

白:苏东坡曾经有一句话,你在自己的文章里也说过,“书必有神气骨血肉,五者阙一,不为成其书也。”用你的话来说,“一幅好的狂草作品,有正锋与侧锋,有躯干和肢体,有毅力与悱恻,有高潮和过度,有主旋律与协奏,有期盼和回归。”这几句话,请展开谈一下。

唐:苏东坡的话,是把书法当成一个生命体来比喻的,有骨,有肉,有血,那是一个活体了,有气,就生动起来了,就可以呼吸了,就完全是灵动的生命体了。这个时候,从根本上讲,有了更高的要求,就是要有神,神标志着书法的成败,那是最高要求。

白:这让我就想起了陈子庄,他在《石壶画语录》中总结自己一生的艺术体证时,觉得最最重要的,对他来说是《易经》的一句话:“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

唐:刚才谈到生命体,一般的动物也是生命体,有骨,有肉,有血,再加上有气,这是一般的生命体,而神,代表着有灵思,有了灵思,才叫做体道。不管你是儒家也好,释家也好,道家也好,其它什么教也好,有道气方是真正进入了灵性的醒悟阶段。

白:这个很微妙。写了这么久,对您影响最大的字帖或碑帖是哪几种?

唐:对我影响最大的是怀素的《小草千字文》,我怀疑《大草千字文》不是他写的。还有陆机的《平复帖》。怀素这个帖,一是出处真实可靠,二是心性的表现力很突出,也就是内缩力,表现得最好,很适合我这种性情和心境。一个人活着,最重要的不是向外索取,而是考虑自己的内在,这个帖的内省功夫是很好的。

白:即身即世。

唐:对。现在很多人的书法,追求的是怎么夸张,形式怎么好,张力有多大,表现的东西有好多。我的追求恰恰相反,我是往内收,内省内照自己的东西。

白:这种内,从禅意上讲,是无内无外之“内”。《平复帖》呢?

唐:《平复帖》很自然,很淳朴。书法到了唐代,所有方面都完善了,法度很完备,这有很大的好处,就是规范了书写的各个方面,但有个大的缺点,就是对于艺术创造力的约束。所以,到了唐代,从另一个维度看,法度就成了一种枷锁,这是我个人的观点,失去了以前的那种天真烂熳,所以我们书法的巅峰不是唐代,是唐以前。

白:我特别喜欢南北朝的安道一。他的书写,超逸淳迈,把文人气和技法完全化了。

唐:是的。有很多好的,像《瘗鹤铭》那样的东西,多好啊。学古人的东西,很快你就可以得到很多,而今人的东西,越学越坏,书法从唐代开始,越往后头走,越衰弱。衰到现在,只有模仿的份了。

白:日本人的书道来自中国,但唐代以后的就不学了,他们这样选择看来有其道理。这么多年,您最喜欢的书家是谁?

唐:日本的良宽。极自然。字写得好和书法好是不一样的。日本和韩国的书法约束少些,没有固定的范式,必须这样写那样写,如清代的馆阁体之类的。所以如果他们出个高手,水平就相当的高。

白:书法很重要的支撑是诗意,诗意和书意是融贯为一的,两面开光。

唐:实际上刚才我也论述了这个问题,一是图式表现,就是形的表现。二是内质的表现,就是诗意表现。诗意说穿了就是对文学性和文化性的素养。

白:书法的音乐性是另一个重要支撑,笔锋获得空谷传音的上乘运行,是一场修炼。这不是一般的音乐,是韵律,是秘密的天籁,贯穿心和手。我有一个朋友,从来不主动听任何音乐的,而且他告诉我反感音乐,但是他的作品里面充满了音乐的感觉,我就觉得很奇怪。实际上他是开启了另一扇音乐之门。

唐:也就是书韵,虽然是示现在图式上的,但跟内心要合拍,包括用墨的轻重、浓淡、虚实,笔法的正侧、长短。外在形式的节奏、图式,跟内在的意,两个结合才能产生韵。光有图式不是韵,比如我们平时说的声韵,是声音和词结合表现出来的那种韵。从审美位格上说,韵是高于节奏的,又是低于神的,所以神韵,先有韵,才有“神” ,几者层次上不同。

白:韵生神。上士闭心,道家有句话,“识断神生,心空丹结”,“识断”不是不要识,而是不要执着于识。

唐:是的,忘我而作,作品容易生神。像颜真卿的《祭侄稿》,是在极度悲愤的情绪下写成的,不是刻意为之,顾不得笔墨的工与拙,纯是精魄和功力的自然流露,却意外成就了“天下第二行书”。

 

一场以古为新的修行

 

白:清代中期以后,阮元、包世臣、康有为发起了碑学和帖学之争,倡导碑学,这个影响很大,可说影响了整个书法的世风。请谈谈这一点。

唐:我认为倡碑抑帖,康有为实际上是把他政治上的理论,改革的思想,移植到书法上来了。他是把政治抱负上的东西,手段上的东西弄到文化上来。这是一种改革,他的有些理论是很极端的,比如说卑唐,甚至否定帖学。碑帖之争,我认为实际上是个伪命题。我最近在帮昭觉寺修复破山海明的碑,更明确了这一点。碑最初的载体也是笔墨,再刻成碑嘛,显然,中间的刻工进行了二次加工,往往这些与泥土很近的人,把直朴之气和浑然之气带到了碑中。实际上还有第三个因素,即时间,漫长的时间也把一种自然的质感注入到了碑中。这两个因素,就是碑和贴之间的差别。这里面有个问题,碑是怎么来的?要把这个东西弄清楚。

白:您是不是觉得书写还是应该回到帖学?

唐:最根本的就是这个帖学,但是我们也可以借鉴碑学,两者没有本质区别。

白:我个人感觉书法和其他艺术门类一样,实际上有三个脉,一是线脉,也就是外化的表象,二是心脉,即精神性的传承。还有第三个脉,我把它叫做气脉,气脉的本质就是生活,是本土生活。在我看来,文化的内存即是不断层垒和衍生的生活,所以气脉是从活态的文化中升起的,而当今中国的文化道统已完全崩盘,所以大量的人身上就缺失了气脉。

唐:你说得非常好,改革开放过后,有很多很好的苗子,书法苗子,已经看到了,有的和我岁数差不多,有的比我小,他的一两件作品很好,出现了那一种能够成器的概率,但后面出变故了,就是你刚说的,他不能打通气脉。

白:今天的中国,已全面进入到一个无根化时代,所以要真正体证中国文化的精髓,道在江湖啊,老是看书还不够,一定要真切地面对实证的脉动,回到土地上去,回到真实的气息中去。我们现在实际上是被悬置起来了。当在现场面对一个唐代的东西,那真是和看书不一样,从中可以获取那时的真实气息,前段时间,在气象万千的五台山佛光寺东大殿,久久站在斗拱长达3米多的唐代建筑前,很感慨,这是零距离面对真实的唐代呀。另外,与古人相比,我觉得当代书法普遍缺乏骨力。您对此怎样看?

唐:书法就像太极拳,力量是在字的笔法当中,可以屈,可以伸,它是在关节处,力量要打到墨迹的关节处,作品才有筋骨。书法作品是一个生命体,在运行。运行当中,力是内修的功夫,一个僵的东西,就没有真力。骨力的问题仍是心的问题。

白:对于真正想学书法的人来说,怎么才能做得更好,少走弯路。

唐:我的建议是,喜欢书法的人一定要找一本自己喜爱的古帖,好好生生地至少临摹上两年,只临摹这本帖,在这个过程中,要忘掉原来所有的写字方法。如实按照这个帖来写,并且要背临出来。那么两年过后,他就能够成为一个正确书写的人。这也不难做到。但在我的教学生涯中,发现智商越高的人越难做到。因为他们会写着写着就容易写成原来的,写着写着看到其他的好东西,就把它拿进来,不能老实按照帖子写,就成了大杂牌,就像我在馆子头要一碗清汤面,厨子偏要在里面放些海椒、五香、八角。具体的体系就乱了。哪种不难呢,没有学过书法的反而不难,因为他只能学这个。

白:先把手艺学到,然后再来提升。

唐:把这一步做到了,就说明他有一种书法的语言了,有个基本发言权了,慢慢就可以畅通无阻,这一步基础打好了以后,后面怎么做都好办。比如我临了颜真卿的这本贴,写会了,那我就可以用这个帖的写法,甚至可以创作了。如果还要进一步学习,就可以把其它帖子拿来再学习。一通慢慢就百通,一不通就百不通。

白:这是一个关键的书法策略,但对于信息化的今天,就不那么容易了。

唐:比如说,老子的思想就是那么简单,回到自然就行了。这实际上是一个很简单的事,但真正要做到,可能需要一辈子的修行。

白:妙合于先天。自己的内心、自己的身体和外在的自然本就是合在一起的,而不是几者分开,去寻找合,把几者合在一起。听说您的字写得很快。

唐:是快。彭州搞过一个笔会,请了我们四个人去。我写字的时候,他们来照相,刚刚在换位置,就写完了。写这幅字,需要很多动作,如铺纸,研墨,技法,构思,就是意在笔先,这些东西弄好了,便一气呵成。我平时写字不拿给学生看,不是说我保守,而是不想他们学我一些不好的东西,因为那时我进入了一种极端状态,甚至是癫狂状态。不止是快,有时候也很慢,比如写篆字的时候,我就很慢。我有那么一种自己的状态。

白:感觉是一种心手合一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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