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品唐昌虎

刘墨

读张怀瓘《书议》，最为感动的地方，是他论草书的话：『囊括万殊，裁成一相。或寄以骋纵横之志，或托以散郁结之怀，虽至贵不能抑其高，虽妙算不能测其力。是以无相之相，同自然之功；物类其形，得造化之理。』于是知中国艺术中最高之形式，在草书。而草书最高之品格，在逸品。

四川是一个盛产逸品艺术和艺术家的地方。唐末五代的贯休、石恪等人就是这方面的代表人物，即使现代的陈子庄、石鲁，也堪称逸品，只不过一个是清逸，一个是狂逸。甚至在艺术批评史上最先确立『逸格』地位的，也是四川人。黄休复在《益州名画录》中说：『画之逸格，最难其俦。拙规矩于方圆，鄙精研于彩绘。笔简形具，得之自然。莫可楷模，出于意表。故目之曰逸格尔。』原来逸品充满了人生意义而不必斤斤于艺术法度。艺术法度或精湛的技巧固然让人钦羡，但那不是逸品。

看罢唐昌虎的草书，他以数十年临池之努力，于书法艺术已深入堂奥，如今以纵横笔意书写草书，流露出的是个性的真趣，表现出的是自然的理趣，从中可以窥测到他超脱淡泊的心理状态——仅此而言，于今书坛可谓难能。他当然临习过张旭、怀素、杨凝式、王铎等人或者其他的古典书法，但我们已经找不到这些痕迹。但是，创作的冲动或情绪的涌动确通过富于韵律的点线和独特的结字方式得到了转化。他的草书有着空诸一切的胆量与气韵。

唐昌虎的草书是个性的。个性不是寻找出来的，个性是一种灵魂的有效的表现方式。只有精神的丰富性，才能产生新的个性。于是，我愿意将他视为『逸品』或『逸格』一类——我所以强调他的书艺中的逸品精神，是因为举目书坛，盈目熙熙而来、攘攘而往者，我已不知逸品何在。换言之，在当今书坛上，唐昌虎是一位隐士，他所面对的是自己的草书世界，一个他自己在里面可以欢乐可以忧愁的世界。我常慨叹很多书法家已经忘记了自己的使命是什么，也忘记了书法应该表达什么。从这个意义上说，唐昌虎走的是一种『向内之路』，向内之路面对的是一个人的心灵世界，而这样的作品也只能与知者道，不可与俗人言了。顺着这样的路线，唐昌虎显然是寂寞的，因为他选择了绝俗。绝俗，便意味着孤独。

在一篇名为《谈『逸』》的文章中，我曾这样写过：显然，他们是以自有的生命，和对自由的信念为出发点，而心灵活动的最大自由，竟可以一直回归到无限的世界里去。理性的限定让位给精神的自然确定，他们乃以超凡入圣之笔墨长驱直入地进入神秘的不可言喻的玄冥之境。它在毫不迟滞奔放中得意忘形，超越常规、超越形器，进而于道，进而于形而上。恽南田说：『逸品其意难言也。』这里可以引述尼采的一段话：是呀，兄弟们，为创造的游戏，生命必须有一个神圣的肯定：于是精神得意愿于自己的意志，失去世界者复得自己的世界。于是逸品不仅有了超越的意识，同时也有了自己的意识。我还写道：我们终于可以理解吾人何以一直对『逸品』极尽热爱之情了吧——如果说，生命情调中的『逸』是一种生命之沉醉、生命之肯定、生命之祝福，那么，最高的艺术表现同样也是生命之沉醉、生命之肯定、生命之祝福！

我愿意将唐昌虎看成是这个传统中的人，而他的书法艺术——尤其是草书——在他释智遗形、忘怀天地的挥洒瞬间，一定表达了他生命的沉醉之感与肯定之感。

值此作品集出版之际，聊赘数语，以致祝福之意！

二〇〇四年四月十八日于十丈莲花馆

（本文系刘墨先生为《唐昌虎书法集》（荣宝斋出版社2004年5月出版）所作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