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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丁丁:画家阿龙其人和艺术随感

2018-04-09 19:32:13          

 心灯不灭  孤独坚守

——阿龙其人和艺术随感      

文/潘丁丁

"心灯不灭"这四个带有佛家意味的字,书画家阿龙把它写成了一幅书法,赋予了它当代人的新内涵。加之那逼人的艺术张力,使我久久难以忘怀。打那以后,阿龙便借调到他美丽的家乡湘西工作去了,三年再也没能见到他,于是这四个字便成了我这几年对他的一种不灭的留恋与思索。

去年秋天,他由湘西苗寨回疆了。和他见面欣喜握手拥抱之时,这四个字顿时又猛跳了出来,像一记重锤,重新撞击着我的心扉,不由自主地迫使我暗自思索眼前这位熟悉的朋友——一个热情平易而又不时让人惊异的艺坛“怪人”。

说他的“怪”并非没有道理的。

也许是时势的挤压,或是太多的人生风雨,使这个本质朴实的苗家人变得常常出乎人们的预科,时不时破了点人们习惯了的“常规”,于是让人引以为“怪”了。

是的,他是经历过许多的磨难和坎坷,承受过许多超重的负荷,沉入过社会的最低层,体验过人生极大的痛苦和恐惧,或许正是这些与众不同的心灵历程,才凝聚出他“心灯不灭”的精神品格,显示出人之为人所不同的“怪异”来。

 

作为一位艺术家,他深深懂得真正的艺术,应该深刻反映人类的精神和处境,表现人类的真实痛苦和欢乐。而这些,艺术家是必须通过自己心灵的艰苦跋涉和体验才能达到的。所以,当危厄降临时,他能以一种历史的冷静和清醒,能以忠诚于艺术的勇敢,直对危厄,拥抱不幸。“心灯不灭”便是他“穷而不懾”“困而不屈”的强大支撑,明晰着他人生的坐标。可以说,他的“怪”,是他的痛苦体验所闪现出来的良知的火花,是他对于人生真谛的惊悟和独立人格的思索与审察。

在冲破黑暗追求光明的人类发展历程中,人的心灯是不能熄灭的。艺术家更需要有一盏明亮的心灯,指照着他前去的路,阿龙没有被困厄压垮,没有悲哀失落,精神的脊梁没有被折断,正是心灯长明在指照着他的缘故。一种对光明的渴求,对生与死的深层次的感悟,对生的强烈的愿望,涌动着他对艺术滚滚的春潮。

 

他有几句令人难忘的话。他说:“生的美,只有从死的经历中,才能体验和发现出来。生和死的牴牾与碰撞,定会闪现出人格的光芒。”所以,当朋友为他遭受屈辱和困厄而担忧的时候,他却冷静地庆幸自己:“天助我也,我有救了!感谢老天赐我以阶梯,它使我看到了登上艺术天堂的希望。痛苦是成就艺术家的一种缘份,若无痛苦的重创,若不能与自己的灵魂进行搏斗,或许我难以惊醒,不知怀疑,我还会麻木,长期苟且于平庸安稳的低谷,无法去领略真正的人生和艺术的风光。”

经历痛苦,体验深层的人生,是孕育艺术生命的“核”,过了这把痛,就会明白什么是艺术,真正懂得画什么,怎么画的道理。

是的,火凤凰在火中涅槃,经过血的淬火,才会使我们成为一块坚硬的铁。每一幅画,每一条书法,都应是人的真实的自己,是艺术家血和泪的喷洒与流淌,是死对生的观照。不踏入地狱,就无法升上天堂。超常的发现,是超常体验的结果。不能从深层里体验人类的痛苦,就流不出艺术上撕心裂肺的眼泪,是善和良知,引导着人超越历史,挣脱鄙俗的枷锁,而接近于真。

阿龙终于迈出了人生的一大步,开始了他艺术的一次超越性的变化。

过去一直不画山水的阿龙,拿出了一系列让人刮目相看的山水画,1989年让我第一次看到他的山水画,是那幅巨大的《西塞魂》。强烈、浑厚、浓重、威严、傲岸。高耸的黑山,直逼向人,令我驻足无语。我近乎忘记那是画,而是一座蕴藏无穷力量,随时都可能要喷发的火山!我感到了生命的挣扎,生命的呼唤。阿龙在燃烧自己,在熬煎自己,道义之火在升腾,他汹涌般的感情,融入了那山石巨嶂之中了。一种顿悟的意识油然而生:奇特的人生体验,对于艺术家灵感的触发,独特语言的涌现,平庸因袭构架和方式的摆脱,是多么的重要。艺术如何有力地把握世界?艺术生命的张力从何而来?新的形式何处去找?那就是“愤怒”,是生命的凝聚,是来自生命内部的驱动和需要,是对光明永不止息的企盼,是沉浮后的彻悟。“怒”而成“诗”,“愤怒出诗人”!信仰的激情在指引着他。阿龙的气质,阿龙的修养的技巧,阿龙功底深厚的书法,都一齐被点燃了起来,被驾上翅膀起飞起来,道义找到了自己恰如其分的转化方式。

 

他的梅在变,他的荷在变,他的人物画也出现了和以前很不相同的面貌,摆脱了人的自身的局促、怯懦、收缩、蒙昧、冷淡和疏远自己独立生命人格的卑微,人的雄强人格力量在释放。

愤怒是对人格价值的坚守。孤独和寂寞也是一种坚守,一种冷静形式状态的坚守。坚守住人之为人的信念,人的品质和尊严。

艺术,只有当艺术变成人自己的自身,而不是自己对面可供选择的一堆物质,艺术才能成其为艺术,也才能有艺术家对艺术的真诚的坚守,这也是做人的责任吧!这时候,任凭物欲怎样的横流,金钱有多么大的诱惑,艺术家也会顽强地站立着的。

 

“炒”、“玩”、“炒作”、“包装”、“走红”,“风光”,“效应”,“火爆”,“辉煌”,……喧嚣与骚动铺天盖地,好不热闹的社会生活啊,真诚的艺术被逼到了难以透气的峡谷。但这一切能与纯真艺术相混淆吗?它和艺术的本真是多么的格格不入!

假酒,假药,假烟,假票,……注水肉,掺沙棉……什么都有假的,什么都可以冒牌,难道不能有假唱,假演,假书,假画,假评论,乃至假人吗?

假人也是有的,而且为数不少。不是天天冒出许多“新星”,“大师”,“巨匠”之类的吗?这其中又有几个是足斤足两的真货呢?尤其是那些说假话欺世,搞浮夸骗上,口蜜腹剑,伤天害理,招摇过市,横行乡里,没心没肝,大谋私利,大发横财,“画皮”式的人物,难道是“真人”吗?于是假人不断增多,成了社会最严重的“公害”。真该对假人来一场“从重”“从快”的“严打”了,籍以还人以真人的本来。

 

面对假的侵害,艺术家需要守住自己的良心,需要参加“打假”的斗争,真正地拿出一点“舍身求法”的模样来,在艺术中“防伪”,老老实实地进行创作,不无病呻吟,不装腔作势,不乔装卖弄,不趋炎附势,不欺世盗名,用自己的良心去画,有一点真情实感,就说一点自己心里的话,也才不会自欺,也才能脱离那种“大红大紫”掩盖下的庸俗和粗鄙。

当今艺坛危害最大的莫过于“假”了。“假”,把人应有的创造性全剥夺了,从文革中一个模式的假,到现在多种多样面目和形式的假,“自我”常常只剩下空洞的躯壳,或是蒙昧着自己的虚假甜蜜。心灵已经日渐麻木了!今天,认识和守住真诚比任何时候都显得重要得多。

在真与假的搏斗中,一次又一次昭示我们,艺术是一种人类良知的精神,没有诚实的良心,是无法进入的,也无法实现“自我”,达到自我的自由。

阿龙说“良心是诗”,“在人民的疾苦面前,不要闭上你的眼睛”,就是这种昭示的悟得。

最近,我见到他的一批“少字书法”,有《守我初心》、《我还是我》、《廓然无圣》、《血质无改》、《龙性难驯》、《浩然不屈》、《傲雪斗霜》、《独立者贵》等。默默然的一片忠诚,静穆穆的一种孤独坚守。从内容到形式的每一笔铸造,都坦荡着他心灵的真实独白。字大变了,去尽雕饰。自由、稚拙、人性、率真、沉重、雄强,扩张中带着几分苦涩,深厚中透出一股灵气,一种现代人的气息,现代人的胆量,现代人对生命独立的尊重,尽在其中,艺术和生命的骨肉是如此相辅相成,生命给艺术以元气,让我们看到了他真实的坚守。

阿龙的字,阿龙的坚守,的确显示出人对自己的一种自信力。如鲁迅所说,“乐则大笑,悲则大叫,愤则大骂”,在艺术中真实地做人,才会有人的真实的艺术。也才能达到人的一种新的心灵的深度,展现出确属于他自己的独特发现和美学品格。

 

发现难。创造难。如阿龙自己在书法中常爱写的两句话,“世之所贵,必贵其难”,因难而贵,搞艺术不能像做投机商,一夜之间可以大发横财。也不能像某些卑鄙的小人,通过践踏有才能的人而抬高自己。艺术的崇高是用良心,是用汗水和眼泪缔造的。任何一点发现和创造,不知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啊!也许穷尽毕生之精力,也不一定取得什么成功,当然不如投机取巧来得快。所以,金钱可以买来大厦,但买不来学问,买不来创造,买不来艺术的崇高与纯洁,就是这个道理。奸诈和欺骗,自私和卑鄙,可以换得一时的荣华与富贵,但决不可能成为爬上艺术殿堂的阶梯。历史只能记下有益于人类的创造,不会记下金钱下的亵渎和淫威的荣耀。故尔,在茫茫无边的人类发展进步的文明长河中,知识和创造永远昂着高贵的头!

文化是民族的灵魂。文化艺术的创造,其所达到高度,代表了这个民族文化发展中的状态和水准,及这个民族在人类文明进程中的地位,历史告诉我们,世界上的一切,最终意义的是文化,是文化的作用。

阿龙是明晰着的。所以,他总是无怨无悔地耕耘着,带着他农民家庭出身的血质,不管风霜雨雪,不问灯红酒绿,不畏世态炎凉,孤独于艺术这片土地上,挥锄不止,何去想哪一天也像生意场上的“大款”“过把瘾就死”呢?

他在百态丛生的世间筛选着自己,鞭笞着自己,真诚地袒露着自己,哪怕灵魂伤痕累累,也决不掩盖自己原形的真实。说起这些时,他总是带着几分激愤的坦诚。他说:没有对艺术的真诚和自信力是不行的。自信来源于真诚。真诚是人类最不朽的精神脊梁,去掉了真诚,人还能剩下什么呢?信仰的失落,灵魂的失落是很可怕的。若想用艺术去发财,那早该去做生意、开饭馆什么的为好。没有虔诚和自信,便失去了内推力,怎么走得动路?某些市侩和卖客,骨肉里就没有艺术,却自以为找到了一种“全新的活法”,千方百计通过炒作来为自己立牌坊,真是一种十足的虚妄,艺术生命在这里已经窒息了,看看那些江湖术士,都要“炒”成“明星”,纵然“潇洒一回”,但观天象,见其气数已尽矣。心灯黑暗,一副奴才之骨,仅靠炒作,岂能风光百世,长挂于天?那是维持了多久就要坠落于地的。艺术是放血的事,自己不能忍痛放血,何以感动万灵?

 

阿龙一直严守着自己的信条,有感而发,因情成诗。

这要紧的是老实,老老实实去发现,老老实实去画自己的真实感受,真真切切地“跟着感觉走”,以独立的艺术立场去理解现实,何必老看别人,追赶“流行趋势”呢?画出你自己本来的模样,怎能会和别人相雷同呢?用菩萨的心肠,真诚地关切生命,表达你的心态,表达你的理想,都会是诗。

由此,叫我联想到阿龙做雕塑的事。

他从来没有摸索雕塑泥巴,但他回家乡时,竟一口气做成了几个大型雕塑,并做出了一种动人的美来。他又一次让人“出乎意料之外”,偶然性的“非常之举”,也是苗家阿龙的一种“怪”吧!

 

细细想,也不怪。只要是真诚所驱,人是可以奋不顾身的。据他说,“我为家乡的人情风物所激动,一心为了表达,按自己的心灵去雕造,顾不了自己是雕塑外行,怕别人骂的事了。”这是真话,情动于中,别的就想不了那么多了。凭着他的感情语言去创作,凭着他的心灵去倾诉。当然,他有丰富的艺术修养和坚实的造型能力为基础。他根据著名苗族作家沈从文的小说《边城》所做的雕塑《翠翠》,质朴清秀,纯真多情,妩媚诱人,翠翠和她家的大黄狗,坐落在湘川黔三省边镇茶峒的沙洲上,让人流连忘返,遐思不尽。翠翠已进入了中央电视台的镜头中。

阿龙的成功令人惊讶,也留给同行许多的启示:真诚所至,所出感人。

他的同窗好友、雕塑家孙增礼看了《翠翠》的照片后,心绪难平,写了一封长信赞赏他,并赋七律一首,末句就是专指阿龙做的《翠翠》雕塑一事的,孙增礼的诗如下:

七律

喜接老友清廉信函及近作照片吟后

南飞跨鹤去匆匆,二载驹阴洁九冬。

倚竹笙吹花满谷,踏冰笛怨雪迷峰。

衡阳寄语托新雁,朔漠开缄念老龙。

尤喜年来君艺作,铿然大吕与黄钟。

艺术的路是艰难的,尤其在商品大潮的冲击下,艺术家必须有极大的勇气和坚守。一个人总是以哭声开始,从哭声中认识人生的路,以似哭声的哀怨而结束。所以,“哪怕哭着,也要向山路上爬去”(阿龙在北京举办书画展《前言》语)。

为了艺术的神圣,为了人间多一些真诚少一些虚伪,为了后代免遭苦难,也为了我们自己心灵的纯洁和安宁,都是十分需要这种坚守的。用自己的每一件作品去进行这种坚守,让真实的心灵面对森然肃穆的历史。

艺术是人生的一项崇高的爱情事业,要像翠翠那样纯情地去坚守,先人留给我们那些伟大的艺术,当初大概并不都是为了钱财而产生的吧!历史已跨越到了今天,还是少让一些铜臭侵蚀我们艺术的肌体吧,守住我们的心灯,让它长明于艺坛!

 

 
 
 

潘丁丁(1936.5—1999.7) ,新疆画院一级画师,广东南海人。擅长水粉画、中国画。 1960年毕业于西安美术学院油画系,后在中央美术学院铜版画工作室进修。历任新疆军区创作组美术创作员,新疆画院一级画师。作品多次入选全国大展,作品有《走亲戚》、《沙路》等。出版有《潘丁丁画册》、《潘丁丁新疆速写集》、《龟兹线描集》、《丝路华彩画集》。曾获1981年“中日丝绸之路绘画大展”铜牌奖。

 
 
 

 

 
 
 

龙清廉,笔名阿龙,号弥澳迦龙,苗族。1938年生,湘西古丈人。1959年考入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系,师从蒋兆和、李可染、叶浅予等当代名家,后入蒋兆和画室专修人物画。1965年毕业分配到新疆工作,先后在新疆博物馆、新疆展览馆从事陈列展设计和美术创作。1980年初调入新疆画院从事专业美术创作和研究至今。现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美术师,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他画人物亦画山水花卉,作品朴厚、凝重。书法篆刻个性鲜明,富于现代意味,代表作《金秋夜话》等被选入《中国美术全集》现代卷。个人印鉴被收入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品鉴定研究室所编《中国现当代书画名家印款》一书。作品多次参加国内外重要展出并获奖。中国美术馆和日本、美国、新加坡、澳大利亚等国都收藏有他的作品。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美术师,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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