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节产生的无限感

一、半个故事到戏剧张力

在西方现代绘画的超现实主义流派中，有叙事意味的情节的表现力得以强化和发挥。中国传统山水画也非常注重叙事情节的表现，但二者有很大的区别。西方超现实主义流派把情节作为一种重要的表现语言，而中国传统山水画则把文学叙事因素的“曲径通幽”、“可游、可居”等观念融合隐含在“三远”式的画面结构里。

     胡明强《山系列之寂静岭》120·160，水墨纸本

敦煌壁画的各类故事画中，也有大量的情节描述，但大多都是为了叙述某一个故事而做的情节相续的连环故事画，功能与目的在于宣传宗教教义。虽如此，在这些画的局部情节，有许多艺术性很强的闪光点，如果把这些局部作为一个独立完整的画幅来欣赏，情节的表现力也达到相当的高度。

在山水画中如何应用情节表现来达到画面给人的无限感，重要的一点就是利用故事的不完整性，话没说完，似乎永远说不完，永远没有结局，给人造成一种超越视觉的静默感。情节的表现最早在晋代就有所涉及。顾恺之发挥嵇康的诗句“手挥五弦，目送归鸿”而应用在绘画上为“手挥五弦易，目送归鸿难”，他这里虽然一方面说明了人物神态的描画更难，而另一方面，以“目送归鸿”这一情节，更能表现超于画外的意境，“目送归鸿”，有种虚的画面空间张力，而不仅仅限于物像本身，通过“目送”，获得形象之外的暗示，审美的心理空间扩大，由此给人一种耐得住品味的无尽感。半个故事，就是不把话说死说尽，留下更多的想象空间。把故事说的完整，起、承、转、合，它起到的更多的是明了的宣传故事画的功能，象外之味就自然会少。半个故事，即不通过故事的延续性来表达叙事，不是一段，而是一点，通过最典型的某一个情节瞬间，这一情节既是开始，又是结束，没有在时间上展开，这种瞬间凝固的情节审美，主要通过情节的暗示来达到莫可名状的无限感。这样，就达到了画面体现的戏剧张力。一般来讲，当一部成功的戏剧作品演出时，演出主体与受体（观众）处于同一层面的创作状态中，该创作状态是在演出主体与受体的共同作用下完成的，这种连结演出主体与受体的内聚力，被称为戏剧张力。在绘画上，戏剧张力属于情节表现的意境美，绘画上的戏剧张力概念最早由比利时画家德尔沃提出来，他在早年观看斯皮茨尼博物馆是叙述道：“斯皮茨尼的发现彻底改变了我对绘画的思考。当时，我确实感觉，那儿有一种戏剧张力，就是表现绘画性的戏剧张力。”德尔沃受意大利画家契里柯的影响甚大，我们此处就以契里柯的作品《一条街道的犹豫和神秘》来说明情节表现的戏剧张力，画中的戏剧张力首先由场景布置体现出来，空旷的大街，连拱廊的门都是关闭的，拉长的影子，橙色的夕阳等等，就像某一个戏剧的舞台，演员虽还没露面，气氛已做足。其次，戏剧张力由情节主体——一个滚着铁环向前跑的小女孩，处理成一个剪影黑色形，以及小女孩向前跑的方向墙角里露出的半个人的影子组成，这一情节给人带来谜一样的困惑，等待小女孩的是什么，似乎有种危险的预示，未知的将来，让人产生无数联想。这就是本图半个故事手法的迷人之处，话说半截，留有大片的余地，只交代故事的一个片段，这个片段具有隐喻的暗示特点，在每个观众的想象世界里生根发芽。由此，产生出无尽的戏剧式的扩张感，给人以美的享受。因此可以说，戏剧张力的表现需要两个因素：1.有戏剧气氛的场景布置。2.有隐喻意味的情节设置。

胡明强《树系列之白树》120·230，水墨纸本

二、具有荒诞感的情节设置

在本论文的上篇里我们已说明，荒诞感源于画面中对比双方的不协调关系，这种关系在现实生活中似乎不应该发生，而在具有荒诞感的绘画作品里，却出现的理所当然。这种表现的理所当然却又违背现实常理的情节对比，往往体现出某种荒诞的沉默感。如德尔沃画中经常出现的裸体女人：在夜色笼罩的广场上，一群穿着睡衣或者裸体的女人在游荡，她们互不干涉，互不交流，各走各的，孤独而沉静，这种在现实中极为不可能的场景在他的画里却显得如此的真实，如此的具有诗意，这是情节体现荒诞感的典型例子。另外，在超现实主义画家达利的画中，以极为客观写实的手法，描绘极为主观的场景和物象，把原本毫不相关的物象，组合在一起，形成新的奇异的情节关系，表现了荒诞不经的审美意味。如他画中经常出现的电话筒、树枝、放大的盘子、孤独的人物、软塌塌的钟表、着火的鹿等，所有的物象都具有孤独的气质，所有的物象组合都产生一种超现实的不合逻辑感，从而使整幅画散发着荒诞的沉默感。

胡明强《人物系列之地铁上》120·160，水墨纸本

荒诞感的情节设置在山水画创作中的应用，还需从艺术家的生活感受出发。生活中的场景，在某些特定的气氛和偶然的巧合组合里都会有荒诞的意味闪现，这就需要艺术家去发现、去捕捉、去提炼，最后通过作品表现出来，使之升华为艺术审美的元素。这其中尤以梦幻题材为主。因为梦境是我们潜意识里的非逻辑性的情节罗列，梦里经常一个人突然变成另一个人，自己或飞或变成鸟，故事情节或东或西，虽然我们醒来后觉得很不合现实逻辑，但在梦里的时候却觉得很真实，很顺畅。因此，梦里发生的一切最易于升华为荒诞情节表现的艺术审美，超现实主义画家就是把梦作为挖掘内心潜意识的重要手段。在山水画的创作里，荒诞感加上戏剧张力，这样的情节设置必然具有深刻的艺术表现力。

胡明强《童年系列之面具》90·180，水墨纸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