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客青州

                                                                 文＝赵远方

 

若不是因了于水先生的文字，今年的五一该是在苏州。两篇《青州踏雪》看得我心心念念。更何况又是绿肥红瘦时节，不知易安居士的海棠依旧否？

一个城市和一个人一样在某个时候就生发出一种气质的基调来。我甚至觉得一个城市在一个人心里在某个时空里会忽然停滞静止。比如上海在民国时候，南京在明末清初，而青州呢？我想是在宋代吧。多年以来在苏东坡、黄山谷、张孝祥的笔墨世界里兜兜转转。妄想在元书纸浓郁的竹浆味道里嗅到宋人的一点消息。倦了，也曾在随笔里写，如果人生可以选择我愿意生活在宋代，那是一个多么风雅的年代啊。正这么想着，不远处有车停下来，隔着车窗钟兄向我们挥手微笑。

 

青州在远古时为东夷之地。大禹治水后按山川河流走向划分九州，青州为其一。《周礼》中记载：盖以土居少阳，其色为青，故得名。五月的青州空气里弥漫着槐花的芳香。行道树郁郁葱葱。满山遍野幽幽的青色，教人发呆。钟兄说话慢吞吞的。好久才憋出一句：没你想像的好吧。我只笑不语，因为接下来在青州博物馆的二楼真真体验了一回宋词里那句“好风如水，清景无限”。

 

风的确好风。好风里尽是梧桐花的蜜甜。从未见过那么大一片的梧桐花。梦幻般的紫色，仿佛欲随风而去。吕兄顺手一指，桐花处就是李清照和赵明诚的老家。大家惊喜。但见一处古旧四合小院安详的坐落在山坳里，青砖、灰瓦、朱红廊柱。可惜好风无水，昨夜雨疏风骤，吕兄说雨太疏太小，池塘里一点水也没存下。吕兄说的池塘在院落的右侧，大约就是李清照“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的地方。周遭古木参天，阴翳蔽日，“春愁如草已向岸边生”了。

 

在古代最让人羡慕的神仙眷侣有四对：司马相如与卓文君，赵孟頫与管道升，沈三白与芸娘，当然还有本文的主人公李姐姐与赵哥哥。赵氏是官宦之家也曾风光一时，后因党派之争失势。据说赵明诚在回老家之前曾代父亲蹲过局子。幸好对政治不感兴趣的徽宗皇帝痴迷绘画懒得搭理那些劳形案牍，不久就把赵明诚给放了。回乡路上的赵明诚是秋风中一竿清瘦的竹子，好在还有红颜知己候门而望。他在爱妻小像上虔诚的写：清丽其词，端庄其品，归去来兮，真堪携隐。16个字，一撇一拂深情款款。团聚的小两口从此安闲的活着，金石书画，诗酒唱和，青州见证了他们人生中最美好的17年光阴。

 

那日天气阴沉，归来堂冷冷清清。我觉得这样也好，热闹真不知道又是怎样的情形。倚窗展读《金石录》后序，难免慨叹，行笔于此忍不住再次抄录：每获一书，即同共勘校，整集签题。得书画彝鼎，亦摩玩舒卷，指摘疵病，夜尽一烛为率。故能纸札精致，字画完整，冠诸收书家。余性偶强记，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叶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即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反不得饮而起。赌书，泼茶，就是这样寻常的日子，谁人知道往往最是生命里不寻常的岁月呢？

 

离去时墙角瞥见传说中的海棠，青涩的小果子隐隐枝头。满地桐花堆积，憔悴损。如今再无人堪摘。风过处，那浅浅蜜甜里竟有一股忧愁在。。。

 

晚餐吕兄带我们去山上的庄园。小路曲折幽深，南驼山上寺庙的晚钟继而响起。暮色渐渐四合。庄园沿山脉顺势而造。草屋、竹亭，纸窗。桌上皆野蔬土菜。把酒临风,回首向来萧瑟之处，“别有一番滋味”。我原本没带笔印的。那刻却来了兴致，逸笔草草，草书三阙易安词遣怀。

 

据于水先生“考证”，“青州的国学和收藏热就是自赵哥哥李姐姐开始的”。钟兄抿了一口春酒（云门春被当地人称春酒），醉眼迷蒙，“如今的青州,几乎人人都玩字画收藏,从土豆大白菜到汽车房子,都能用字画来换,这在全世界都是独一份”。钟兄说话照例慢吞吞的，我觉得不像在开玩笑。

 

管道升曾劝赵孟頫，浮名浮利不自由。争得似，一扁舟，吟风弄月归去休！有人说这样的女子而今还有吗？怎么就轻易遇不见呢？有人说怕是遇见也消受不起啊！有人说，天下唯小人女子难养，才女更难养！你看那个赵哥哥的一生不就来映衬李姐姐？有人说只要曾经拥有何必天长地久？有人说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不觉喝了许多酒。起身的时候杯盘狼藉，屋外春风沉醉，明月已挂在云门山颠。 

 

                                                                  辛卯暮春青州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