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看到好的一面,但无法看到更好的一面。
——赵红尘
已是早春三月了,在尚见冷峭的早晨坐起来,耳里是纤细断续的麻雀鸣叫。透过窗帘,依稀能看到院子里的桃树、樱桃。荷塘去年枯萎了的荷叶,在风中细细沙沙地曼舞,你能想象到它深藏泥里的根正在蓬勃生长。
这样的想象让我感动,我长久地坐在自己的幸福里,早晨的阳光这时透过窗纱,洒在我的身上。想起几天前与赵红尘的通话,思维有序地闪过他的生命、生活和绘画,也闪过中华千百年来的水墨画家和他们的努力。
中国水墨传统,一直是文人墨客“养性情,见情操”的唯一追求向度,直到林风眠这一代画人因时代的变化,人心的变化,爱慕西方文艺,求学国外,受了西方文艺的影响,以西画面貌精神入画,国画为之一变,虽是并不曾得着与纯正的中国传统精神比肩的高妙,作品却是颇见精彩的。又有黄宾虹诸人,虽不曾出国留学,却能在纯粹的传统功夫基础上,结合印象派画法,一样别具面目,见得高标。而因为这些画人的努力和影响,中国水墨传统从始生分出一枝当代水墨画来,人心既动,日风又盛,各样面目的水墨探索便象了雨后春笋。
从当下的角度看中国当代水墨的革命,其一是以秉持深厚的民族品质和学识,既有革命的努力,又有创造品质的林风眠、关良诸先生,可称为纯粹的中西结合旧派;其二是既不重西学精神,又不重国学精神,以一己模棱两不得之思之得,高调发难的新派,则以台湾的刘国松为首;另一新派人物可以寄身美国的谷文达为首,更加偏重了西方风尚。此外,集各样样式,在大陆大行其道,被冠名“实验水墨”运动更是声势浩大。这各样的躁动,各样真诚不真诚的努力,因为太过流于表面,我自己并不喜欢。但另一方面,我想各样的实验或者并没有太高品质,但实验本身还是值得肯定的。
存在便是合理。我们甚至可以理直气壮地说:理由是“我的”真理!这里要讨论的水墨实验画家赵红尘便有着自己对水墨画和个人理解和创作坚定的自信。
赵红尘说:“国画过于守旧,西画过于标新。国画与西画之间必定有一条共同的艺术规律:色点线面生成的平面艺术最重要的是情境,其次是隐含于情境中的寓意,再其次是指向寓意的技法。千余年来的国画精品不多,能够代代相传的极品更是少之又少,其症结在于千人一面,欠缺‘笔墨当随时代’式的系统创新。谁能把旧的重新创造出来谁就能把握时代变迁的历史本位。回头梳理古今国画人脉,偶有几个早醒者惜又陷入自我的陷阱。
因此,国画必须国际化,从山山水水、花鸟虫鱼甚至文人写意的趣味中解放出来,进入艺术生命的大跃进。1969年美国人就登月了,难道我们的艺术家还要坐等祖先显灵?一条灵动的规律告诉我,没有任何一种事物能够一成不变,‘变’是宇宙规律中唯一‘不变’的规律。
关键是怎么变?更关键是变什么??”
看赵红尘的水墨画创作,第一吸引人的正是这绝对自信的诘难和追问。这自信也让做为诗人的他,能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完成自己绘画初学者和一位自信、成熟的水墨画家,并且能够“创造一种‘绣色画法’来满足心力的自由发挥,让笔底的色彩与点线面在心力的遥控中重获无限量的大自在。”
画家个人面貌风格和品质的独立和成就总是十分艰难事情,但在赵红尘却似乎是轻而易举,他个人的秉性、修养和艺术家天生的性情,让他几乎只是第一次拿起画笔便形成了自己绘画的独立面目和品质。他被笔墨,更被自己的创作和画作吸引,在整个创作态势中保持了一种莫明的狂喜、期待和冒险。我想这种吸引赵红尘自己的“魅力”首先是与个人天赋品质相关的,它是与天既来,人品画品同一,能见得一个艺术家的接近个人内心最柔软部分的,是一种透明、朴质的灵魂质地。我一直坚信不疑:好的艺术家是天生的,只有天生艺术品质天赋的艺术家才有可能成为好的艺术家,赵红尘是难得的天赋才情的画家吗?
答案当然是明显的,但答案却并不重要! 赵红尘说:“我们看到美的一面,但无法看到更美的一面。”每个人也是这样吧!一些时候是:做为旁观者,我们看到了别人更好的一面,但我们却无法说出来或是认为不必要说出来。
构成赵红尘作品独特面貌的原因异于其他艺术家的品质内因当然是他个人的品质,但成为这独特面貌却也依托于他的生命、生活经验和具体而微的绘画语言,区别纯粹的画家,赵红尘的诗人身份让他独辟蹊径,直接找到自己创作的“通道”。一般画家是对诸如绘画技术一类理性的学习行进的,但赵红尘却是从情感的角度对绘画进行了自己个人的理解和把握,并轻而易举地找到自己抵达艺术的通道。他说:“色彩是情感,点线面是理性――当色彩与点线面处于不同时空的灵动之中就会产生震撼心灵的大艺术。情感色彩渗透人生境界,与点线面交织成形形色色之间的那种神秘,观者带着各自情感入画,产生各具情态的色彩,我要传递给观者的就是情感色彩作用在内心的似非而是,我努力的方向就是从似是而非的抽象抵达似非而是的现实。”
正是这种清醒的舍弃把握,让他的创作焕发出异于常人的光芒和质地。
幼稚时曾被寄养在冀南平原一个普通的村子里,记得我的朋友陈震生说:“画是什么?在我这里,它就是清凉的早晨田头野草上打湿了表姐新做的可爱的方口布鞋的露水,是夏日半人高的玉米地间无法躲藏的亮白的日头下再也禁不住的口渴,是嫩黄翠绿得美不胜收的瓜菜园子里那被看瓜老人打开了的黑籽红沙瓤的花瓣西瓜,是手中夜间摸黑扒高在邻家屋檐下的椽子口里掏出的细毛绒绒的麻雀仔-----是街头那叫兰香的姑娘那双为我编结特别花样的草帽的小手上细细长长的手指-----”对于赵红尘,他心目中的绘画是什么呢?他画树,画花,画山,画船--所有他笔下的却只是自己内心的情感,只是自己内心的心相。闭上人世的眼睛时,我们或能用我们的心看到一个南国的才子,你能想象到他在如此接近天堂景色的南国的烟雨里留连,在南方四季如春,繁花如锦,有着湛蓝无限的天空和大海沉醉,只有他细腻温润,骄傲又孤单的天质在他的血液里流淌。
沿借中国“养性情,见情操”理想,我们不难发现,中国水墨是出世的,人山水花草木鱼鸟无一不以心象为依归,这种出世(或说超人世)的追求在中国水墨史(如隋展子虔的《游春图》)很早便成形了一种至高的品质和成熟的面貌,也成形了一个浩荡苍茫无法超越的伟大国度,后来者除了极少数极少数的伟大者有“高山仰止”的感慨,至多也只能做“见贤思齐”的努力。其余便只能“望而却步,望洋兴叹”感慨,或是作“望梅止渴”的安慰了。当代水墨的革命,或者并没有人认真的思考过这情况,更没有从理论上总结,但大家不约而同的努力便是舍弃这种高渺深远的出世品格,或是借助西方的思维和表达模式,或是凭借当下的俗世的形象品味,企图找到突破。在这改革的滚滚长流中,林风眠、关良诸前辈是取得成绩的,年轻一代,却只一张待书的白纸。有一天我与被大家尊称为当代艺术教父的栗宪庭先生谈及当代艺术应向哪里去时,栗老说:往心里去。这话深深地打动了我,在我心里引起既亲切又深远的共鸣。赵红尘绘画的情感方向努力,也是向心里去的一种途径!
除了情感在赵红尘画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诗人身份和对世事洞明的修养也是成就赵红尘绘画的另一重要途径。一般画家画的是画,但赵红尘画的却是诗,绘画仿佛只是一种手段,绝对的主角却是诗歌。这是我们面对赵红尘绘画最不可忽略的另一品质!
真正的艺术家,第一重要是天赋,赵红尘当然有十分的天赋,十分的才华。但天赋才华之外,更重要的是后天的磨练,千百回的磨练和努力,长期的努力,一生的努力。一辈子总是太长,赵红尘也会像我们期待的一样,为自己喜爱的绘画经受千百回的磨练,付出千百倍的努力,长期的努力,一生的努力吗?打下上面文字,已是暖日当空的中午了,推开电脑,走到院子来,看到初春暖日下的院子里,枝头花蕾、池中游鱼,地上草尖,雀鸟墙头枝头,一派欣欣景色,心暖暖的,悄悄儿化开了。在这初春的欢喜,我闭上眼睛,允许自己再次躲回自己的内心,躲回自己的幸福。
(吴震寰,画家、策展人、北京上上国际美术馆执行馆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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