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1月,首都师范大学主办了“当代中国艺术市场及其专业人才培养”学术研讨会,会议邀集在艺术市场领域颇有建树的院校负责人、理论家与批评家、美术馆馆长、艺术拍卖行负责人、艺术咨询顾问、策展人、艺博会总监及艺术家,期望就当代艺术市场的现状,对学院专业人才的培养问题发表建设性提案。
艺术与市场的思维对立
《美术观察》副主编赵权利,提出了“艺术市场规律和艺术规律,是一致的关系、还是没有关系”的问题。而中央美术学院教授余丁也提出:“曾梵志的画卖到7000万,任伯年比他差吗?”这些实际上也是当下业内最受关注的焦点,在接下来多位专家的观点中,对此屡有涉及。
观点之一,是将艺术的自身价值放在首位,作为艺术市场的前提和核心。首都师范大学美术学院的郝兴义博士认为,造成当前中国艺术市场上,部分传世艺术品价格远不及当代艺术品的主要原因之一,是“买卖双方过分关注商品价值,置审美价值于不顾,甚至肆意‘炒作’以获取利润”,所以“学院艺术市场专业教学,不能单方面立足买卖双方的商品价值利益,进行简单的现象归纳,应透过现象究其根源,基于艺术品最为重要的固有审美价值,对其在当前市场流通中的价格进行前瞻性判断,从中获得某种近于本质的市场规律性结论”。荣宝斋画院教授黄丹麾,也对“中国美术市场的繁荣是真是假”提出疑问,认为当下的美术批评“处于商业包围和资本重压之下,其学术性、规范化日渐萎缩,昔日的人文热情、学术理想已被打上难以挣脱的商业枷锁和经济镣铐”。 北京大学“中国民族经济文化研究所”所长徐寒,对“上千万元”的天价深表怀疑,并列举了当前中国艺术市场的“过度操作”“过度宣传”“过度投机”等十大问题,认为火爆的行情中存在着明显的弊端。
强调“艺术本位”的专家,多来自学术界,他们几乎一致地对市场的诸多“不合理”现象提出质疑,并将矛头指向当前艺术市场存在的“泡沫”。与之相对立的观点,则多来自艺术市场的实践者,他们多认为市场自身的地位更为重要。
北京桥艺术中心馆长赵树林,是内地最早的一批独立策展人,他对“操作”“宣传”等质疑的反诘是:“哪里没有操作,哪里没有宣传。”上海大学美术学院教授王洪义的看法更为鲜明,他认为:“因为经济的力量大于艺术的力量,艺术市场不是为艺术而存在,市场是在探讨商业价值而不是艺术价值,为了卖作品不必非找艺术价值”,甚至认为:“做市场就是要把最次的商品卖出最高的价钱。”《艺术市场学》的作者、中国美术学院教授章利国,也很明确地认为“艺术价值不可能和市场价值画等号,有争议的艺术认可问题,不可能完全一致”。
其实,上述分别立足于艺术和立足于市场的主张,反映着“固有价值”和“主观价值”两种相悖的价值观念,关于“艺术市场是艺术现象、还是市场现象” “艺术市场问题是艺术问题、还是市场问题”的持久争议,皆源于此。在“固有价值”者看来,艺术品的价值是自身固有的,主要由题材、材质、创作年代、制作工艺等客观因素决定,所以希望市场价格能够和其艺术价值相符、或者最终回归其艺术价值。而在“主观价值”者看来,艺术品不同于普通商品,其流通规律要比一般商品复杂得多,市场价格的形成既与购藏者的个人喜好有关,更受购藏时尚、供求关系等方面的制约。市场价格的涨落,正是购藏者以不同的价位去表达对艺术品价值的个人判断。
艺术与市场的实际融合
上述的“艺术立场”与“市场立场”,分别以不同的观察方式,为艺术价值判断提供了参考。不过,兴盛多年的艺术市场,已经在事实上把艺术和市场融为一体,所以,仍将艺术与市场割裂显然不合时宜了。
如果过于强调艺术市场中的“纯艺术指标”,便很难解释其中的强烈价格波动现象,尤其不能解释近年来中国艺术市场的火爆行情。有目共睹的是,近来刘小东、张晓刚等代表作不断爆出的数千万元天价,与数年前出手时不过区区几万元相比,显然是天壤之别。就画作自身而言,它们一经艺术家创作完成,便固化了诸如题材、主题、意境、技法、材料等本体要素,其“艺术性指标”已经再无可复加。所以,同一件艺术品在市场上出现的价格飙升(也可能出现价格暴跌),必须从艺术品之外寻找原因。
当然,如果片面强调艺术市场中的“纯市场指标”,也很难发现艺术市场与一般市场的区别。实际上,抽象的市场和“放之四海皆准”的市场规则并不存在,任何专属于某一类商品的专有市场,都必然有其自身的独特性。对艺术品特性的忽略,正是对艺术市场认识不足的表现。事实已经证明,许多从金融市场转战到艺术市场的投资者,完全套用操作股票或债券的方式运作艺术品,并非总能够获利。尤其在市场冷静之后,对艺术知之寥寥的投机者和跟风者,很可能便是被高位套牢的“最后一位傻瓜”。
对“艺术行销”研究颇深的上海大学艺术学院史论系副主任马琳,曾将行销组合中的基本要素“产品、价格、推广、地点”,对应到艺术机构中,并指出“行销组合”的最迷人之处,即在于各要素的互相依存。她在研讨会上提及,因为很多人对“行销会影响艺术价值判断”的担心,成为艺术通过行销进入市场的最大阻碍。笔者以为,作为全方位的沟通活动,“艺术行销”的概念几乎可以概括艺术市场的所有运行过程,其重心,恰好是在艺术品和购藏者之间、在创作行为和销售行为之间所作的“沟通”。“你画廊”的经营者赵池提到时下常见的“错位”现象:“画廊老板在谈艺术,艺术家在谈价格”。这种身份错位,可能被很多人看作“不务正业”,但在笔者看来,艺术创作者和经营者对彼此领域的“关心”,比之若干年前画家只顾“埋头作画”、画廊老板“唯利是图”,倒是很好地体现了艺术与市场之间的沟通和互融。
首都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师陶宇提及,越来越多的人关注到艺术品的投资价值,已经熟练掌握股票、债券、期货等交易的金融机构经理们,正“幻想把艺术品和古董的价值进行准确化、数字化和概念化的处理,以顺利进入投资领域”。无疑,在今天的艺术和市场共生中,艺术问题与市场问题已经难分彼此,如果我们可以找到“艺术指标”和“市场指标”的契合机制,那么,整个“艺术市场共同体”的运行,将会顺畅许多。
亟待建设的艺术价值评估模型
对艺术与市场问题的热议,正好说明理论建构的必须和急迫。对于这样一门“有着艺术和市场双重属性”的交叉性学科,有着多年艺术市场研究的马健先生认为:科学的方法在于理论的解释力,最重要的不是追究“艺术市场学科到底偏向艺术,还是偏向市场”,而是让市场学理论从“黑板上”上走到现实中。可以说,理清艺术与市场之间的联接方式、建立确切的价值评估方法,是当前的紧要问题。
《美术观察》网络部主任杨斌指出: “艺术市场的形成是艺术的符号化过程,它颠覆了‘以物为核心’的经济学”,破解了艺术走向市场的关键环节。艺术市场的推动力是购藏者,购藏者的购买行为,正是进行自身资金和艺术品资源之间的配置。特别在投资意图很强的时候,决定价格走势的是购藏者对未来价格的预期。从20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的中国画市场渐入佳境,以及从2006年开始的中国当代艺术拍卖突飞猛进,深层原因都是购藏者对市场价值判断的转折。其间既包括国际市场提供的价值参照的变化,也包括对新锐画家未来上涨空间的良好想象。
艺术品的“符号化过程”,有赖于其传播效力。艺术品“在形式上的鲜明特征、在内涵上的清晰意指”等独特个性,只是易于被解读和接受的前提;而决定艺术品价格波动的是其“被叙述性”,艺术品被叙述的程度越高,接受的人群越广泛,就越大程度地制造了其稀缺性印象。艺术品的被叙述过程就是其价格的放大过程,随着被叙述,其价格一步步脱离原初的劳动等价。
正像北京工商大学教授刘人岛所言:“艺术市场学不是艺术市场史论。”然而因为艺术市场在整个中国市场体系中的比重不大,所以多集中在美术院系中,便难免地产生了过多的“美术史论局限”。首都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副院长吴明娣指出:“培养适应中国经济发展需要、满足艺术市场要求的人才,必须‘立足本土、服务当代、迈向未来’”,同样,艺术与市场在理论上的融合,也是业界“立足本土、服务当代、迈向未来”的很重要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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