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与记忆：肖像的秘密档案

展览《肖像热：泰康摄影收藏》于2017.3.16 - 2017.5.13在泰康空间展出。

作为人类身体的一部分，脸占据了无比重要的成分，当人们的身体／裸体被包裹在衣物里边，辨识与区别人与人的显著特征就只剩下面孔。作为脸部器官的一部分，眼睛，后来不仅可以产生哲学意味的凝视，它与其它器官眼耳鼻舌，也同时接受来自他者的凝视，尤其当它们以一张肖像照片的形式静止下来。

假如我们接受把人类描述为一种裸体状态，那么其表象，裸露的脸成了赤裸身体的必要对应物，脸的首要地位不言而喻。对身体的歌颂或警觉早就是艺术与文学的重要命题，尤其在造型艺术领域，作为阻隔无法达到本质的表象，脸，“无奈”的成为画家、摄影家们，包括后来的当代艺术家不得不面对的一道藩篱与屏障，乃至把它视作一个饱含政治性的话题与空间。

阿芳，老者坐像，1861-1870 “肖像热：泰康摄影收藏”展览现场

19世纪中叶摄影跨进艺术之门，自然地接续起对于绘画来说永无完结的肖像塑造与记录。肖像／脸，不仅是铭刻时间与记忆的场所，也是铭刻功勋与恩典，羞辱与苦难的政治空间。我们知道除了身体，人类可以接受批判的只有指称肉身的名称（姓名）与形象（肖像）了，我们学会对一个人的批判或诅咒，可以用涂抹姓名，或涂抹毁坏它的肖像照片来表达这种自发的原始之恶，“×”像极了主观的枷锁，或者是审判的十字架。而照片、相册，被批判的人物所在的场景，俨然成为一个临时的高台，我们给人物的面孔划上“×”，意味着给他们文上了羞辱的刺青，从而将他们从我们的类族划分放逐出去，撇清与他们的任何藕断丝连，也将这样的符号留在了那个临时的法场。

韩磊，陕西洛川，1989 展览现场

即使日后人们将贝蒂荣的“人物肖像描述法”最后只简化为一张小小的正面照，肖像照依然饱含了太多的内涵，只要照片的构图取景聚焦在五官的辨识上，人们便不可避免的陷入到对照片人物身份的猜想。肖像照——通过相机神圣的恩典给表象——人脸——裸体穿上了各式各样的衣服，意即可辨识的身份阶层与种族优越感。

佚名，北京电影制片厂建厂初期工作人员标准照相册（916张），银盐纸基，4x2.5cm，1950s吴印咸，****在招待陕甘宁边区劳动英雄大会上做题为“组织起来”的讲话（13张），银盐纸基，1943展览现场

照片的主人们可以在自己的肖像照片上题签赠予他人，在摄影祛魅之后，或者当人们不再忌惮与恐惧摄影这项事物时，人们还会主动参与并非自己主导的肖像的创造，如合影。以及当人们习惯于被拍摄仅仅是一项日常事物时，被拍摄的人甚至可以正视镜头“摆出”各种姿态来迎合拍摄，即罗兰巴特所说的，被拍摄者已经先于拍摄提前变成了影像。我把这一类都看作是主动肖像，被拍者不再惧怕照相机，甚至主动迎合镜头，不同程度地参与到肖像影像的设计。反之，被拍摄者是在一种对摄影完全无知的状态下的，或者被在不知晓的情况下被捕捉抓拍，这一类或可以称之为被动肖像。

南京光华照相馆，蒋介石戎装照，1930s 展览现场

进入新媒体时代的今天，人们创造了大量的主动肖像，如潮汐般的涌入观看者的视网膜。便携式照相设备的普及应用，使自拍成为主动肖像里一大类，除了在社交媒体发布，大量未发布的照片以电子格式留在存贮设备中，成为无用的肖像，它们只偶尔被展示给少数身边的人。然而，大量的自拍仍然在不停地生产，在愈发强调自我设计的时代，照相机／镜头，包括生产出的静止照片，有着镜子般的魔力，人们需要不停地根据其镜像来端详、审视自己，以至于调整自己。而这一过程造就了大量的关于肖像的秘密档案，我们相信可见的永远只是一小部分，而那些尘封的肖像最主要的翻阅者就只能是拍摄者自己或者是上帝吧。自从有了航拍，人们终于可以拟仿上帝的视角来观察自己，人们从以往重视的灵魂设计转移到重视肉身的设计。

罗洋，女孩，激光数码输出，46x69cm，2009展览现场

* 节选自苏文祥《肖像与摄影札记九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