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书画江海空

龚云表

       任何一种艺术形态，其精神层面的普遍价值，必然要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发展。海派水墨历经百余年来的发展，早已确立了自身的文化定位，在时代转型的过程中，并不会失去自我形态的认定性，而是在对它的接续和重组中，体现出内在的承续性和向当代转型的可能性，演化出海派水墨逻辑发展的必然轨迹，以一种新的笔墨价值观来取代传统海派的价值取向，最终确立在当今文化多元格局中的地位。所谓“笔墨当随时代”，从某种意义来说，就是要将笔墨作为画家自身的思维和情感的载体，随着新的对象和新的表现的需要，使作品具有时代感和当代审美精神，把传统的古典形态转化为现代形态。

      现代形态的海派水墨，既要牢牢把握中国文化的主体精神，又离不开当代的文化语境，体现当代意义的视觉观念和审美价值，并且通过在传统基础上的创造，使传统成为永流不息的长江大河。处于时代转型过程之中的海派水墨，关键在于画家通过各自的艺术实践，对传统笔墨进行建构和重组，这就使当今海派水墨的创作语境，处在一个有着多种选择可能性的形态，呈现出一个任随画家想象力自由驰骋的多元景观。卢甫圣尝言：“执著于单一的立场和固定的视角，是难以领略海派绘画的丰富内涵的。”而本次展览，恰是以一种多元的审美立场和艺术视角，呈现出当今海派水墨的绰约风姿和深邃蕴藉。

      参加本次展览的五位画家，作为当代上海水墨画的重要代表画家，通过他们的作品，全面而概括地呈现出当下海派水墨艺术的创作形态和语境。他们以各自特立独行的原创精神和各具特色的创作实践，证明了置身于当代文化背景下的海派绘画，承载着海派艺术的历史使命，已然成为一个自主性表达时代文化精神和审美情致的重要艺术流派。通过参展的作品，更可强烈地感受到当代海派水墨的同步并进的笔墨形式转换和精神重建，进而显现出当代海派水墨画家人格精神的力量，以及作品在当代艺术领域所产生的价值和意义。

      张桂铭是当代海派水墨独领风骚的一代大家。他不仅在笔墨形式语言和个性风格上自成一家，在形式构架上追求创新，更在作品中以当代审美观念和价值取向作为精神支点，让作品变得迥异于传统程式的新奇和陌生，产生一种新的视觉审美的逻辑结果，从而很大程度拓展了中国当代水墨形式语言的创新和表现力度。正如笪重光在《画筌》中的说“统于一而缔构不棼”，“虽极奇险之致而位置天然”。这是张桂铭对于生活的能动反映，从而创造出画面无尽的生机和意态。

      卢甫圣的水墨人物和山水，品格高逸，一如其人。在当代海派水墨中异峰突起，独树一帜。他的作品以飘洒酣畅的高古游丝描，与平涂烘染的色彩相结合的平面化表现形式，兼以现代主义的构成布局，构图无不奇崛突兀，出人意表。他的人物，仙风道骨，奇正相生；他的山水，空明廖廓，简疏高蹈，与他的汉简风格的书体相组合，默契生姿，光彩奕奕。赖有才情境自高。他的作品已然达到了一种可以寄托维系理想的境界，成为徜徉自适的灵魂栖息之所。

      马小娟的水墨作品向以其个性化的人物造型和性格刻画而擅胜场，她的人物强调人的灵性的内在表现和自由传达，线条泼辣潇洒，色彩淡雅抒情，在写意中“传神默写”，足以撩拨起观者潜意识深处的共鸣。在《红楼梦》、《金瓶梅》等系列作品中，她将叙事的合理性和感觉的特殊性结合在一个给定的场景之中，并且能寓女性之小巧锐利、细致柔情于别样视角，笔随心运，自由舒卷。所画情景虽然入世，却别有一种超逸脱俗、飘然出世的神韵，所以易于以人感人。

      何曦最鲜明的艺术特性，是将传统笔墨与现代观念相结合，突显想象的自由和当代观念的渗入，使当代性文化观念在传统与现代之间自由穿梭。他从传统语言中延伸开拓，把敏锐的触角伸向自主精神的广阔空间。他善于以别开生面、异趣横生的艺术形式进行视觉叙事和观念传达，在精心构筑的画面上，着力于画境的淡雅和余情余韵，以缤纷的意象和雅致丰富的细节刻画，用象征性的形象隐喻，揭示他对于生命和人性的感知和思辨，别有一种令人反复回味的清幽意境。

      毛冬华属意于运用现代构成和题材，来修正和取代传统水墨的图式和内容。她大量使用直线和淡墨，使画面的形式感得到加强，又赋予冲淡雅致的气韵，与现代都市的浮华喧嚣拉开距离，平添一种宁静和素雅，并且也因此丰富了水墨画的意境和笔墨的表达方式。她似乎在进行着一场静悄悄的变革，使水墨画与当代现实生活发生直接关联，更在笔墨和精神内涵上呈现出当代审美品格和文化形态。这需要功力，更需要勇气，对一位年轻的女性画家来说，的确难能可贵。    

      上海自开埠以来的百余年间，迎来八方来风，成为冶炼艺术家的大熔炉和塑造文化精英的大舞台，不断吸纳着全国各地的艺术能量，同时又发挥着强大的幅射作用。其中，处于不断创新情境的海派水墨尤为令人瞩目。江山代有佳人出。当代海派水墨在强调表达时代精神和文化意义的同时，对于传统既有继承，也有取舍，更有创新，而其创新的可贵之处，即在于通过对传统的继承取舍和整合重构，转化为对自身审美精神的阐发。这种创新，不仅是在绘画形式语言层面上的，也是在文化形态高度上的。本次展览，对此有着充分而生动的体现。

      值得一提的是，本次展览也为程十发先生的“海派无派”作出了有力的佐证。所谓“无派”，若意指绘画语言和风格，则以其审美主旨而言，整体呈现的还应是共同的江南文化和海派精神的意蕴。若意指画家的籍贯出身，则地无分南北东西，百川汇合，共同在“海派”大纛之下集结。由此也表明，“海派”何以成为恣肆汪洋的一座大海，一个高山仰止的巨大存在。石涛晚年有《与友人夜饮》诗，曰：“携手大笑菊花丛，纵观书画江海空。灯光晃夜如白昼，酒气直透兜率宫。主人本是再来人，每于醉里见天真。客亦三千堂上客，英风竦飒多精神。”传递出画家廓落恢宏，豪放豁达的文人情怀。主客济济一堂，“纵观书画江海空”，这种睨视天下的气概，笑傲江湖的自信，正是当下的海派水墨艺术所需要的！

                              甲午盛暑于海上系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