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来上海,别忘了去顶层画廊。"
忽然有一天,有人在媒体以及互联网上这样号召大家。
顶层画廊成了一个时尚的中心地,艺术家、文化界人士云集的地方,这里经常举办画展、上演业余剧团的话剧、举办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派对。这个画廊如此火爆与它的主人,艺术评论家吴亮不无关系。在八十年代的文化圈里---据说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吴亮。1990年后,他的兴趣又从文学转移到了艺术,开始关注起画家和他们的作品,曾经出过一本专门评述画家的美术评论集《画室中的画家》。评论家通常是一些愤世嫉俗的人物。以写文艺评论起家的吴亮在人们印象中似乎也是如此。一个曾经"独立批评家"的姿态傲立于文化界的评论家,一个在八十年代以充满思想锐气而著称的学者,突然从幕后走向了前台,成为一个画廊的经营者,而且仿佛兴趣盎然,我不知道,一个画廊经营者的身份和一个评论家的身份是如何结合在一起的。
一个充满着艺术家和派对的画廊
吴亮的顶层画廊位于上海的南京路,在先施大厦的顶层,顶层画廊的英文名字是"看得见风景的房间"。但是从吴亮的画廊里朝外看,看到的不是繁华而是灰蒙蒙的一片屋顶,毫无风景可言。下午的时候,画廊里空寂无人。有时就只有吴亮和他的几个朋友们,坐在那里懒洋洋地聊着天。
这个画廊兼具酒吧的功能。设计者是新锐建筑师王澍,他在设计时使用了大量的钢铁、玻璃等"观念化"的材料,在酒吧与画廊之间,设计者制造了一个可以开启关闭的空间。更有特色的还是外面的酒吧。整个酒吧以红色和黑色为主,黑色墙壁是冰冷的钢板,座椅由牛皮制成,所有的材料都裸露在外。酒吧的墙上,总是被各种各样的艺术品充满着。每个头回光临此地的人们,不免有些小心翼翼,努力不被脚下所牵绊。其实那下面什么也没有,只是一些镶嵌在地上的玻璃。
和白天的寂寞截然相反,到了夜晚,尤其是有画展和派对的夜晚,顶层画廊不大的空间就会迎来许多熟悉或陌生的客人,不仅仅是艺术家,还有设计师、记者、文人、律师、音乐人、影视工作者,有中国人,还有外国人。在不多的时间里,这里已经举办过许多的画展和派对: "等待"、"红色"、"苏州河"、"POP TOP"、 "皮上伊甸园"、 "浮世"、"表象"、"乌托邦"、"内面的都市"、"中国肌理"……
除了画展之外,顶层还利用画廊与酒吧之间的一块小舞台上演过小剧场话剧。曾经,复旦、同济以及各大高校的一批文艺青年所组成民间戏剧工作"夜行舞台",在这里做过一个很前卫的演出,叫《山海精》。
我第一次走进顶层的夜晚,简直为它的无比热闹和繁华感到惊惧,各种各样时髦的装束和人物都能在这里看到,在啤酒、烟雾和人群中,你无法找到一个空位子。吴亮在人群中谈笑风生,就像一个谙熟待客之道的客厅主人。
开画廊是由于对艺术家有兴趣?
为什么开画廊,对于这个问题吴亮已经不愿意回答。为了应付人们的疑问,他曾经"编造"了无数个版本,已经不知道哪个更接近真实。
在我的印象中吴亮是个外表有些漫不经心,但言辞犀利的人物。似乎许多事物一经他的叙述,就多了些揶揄和调侃的味道。和一般穿戴严肃,总是一副眼镜的评论家们不同,吴亮总是一头披肩长发。我猜他是喜欢和艺术家们在一起的缘故。吴亮说,在他眼里,在美术馆里的画家和在画室中的画家是不同的。你在画室中看见的画家,往往更接近他本人的真实形象,而当你近距离了解画家的时候,你会发现他本人比他的作品甚至更有趣。他作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比喻:就像钱钟书有一次这样解释他为何不写自传,你们已经吃到了鸡蛋,又何必了解那只下蛋的鸡呢;但是在吴亮的心目中,认识那只下蛋的鸡,说不定比吃那只鸡蛋更有意思。
吴亮说,艺术和生活其实没有什么关联。生活是很具体的,但是艺术家的生活往往是充满传奇色彩的。他们人生的角色转换非常迅速,有些人可能一辈子很穷很穷,但也有人一下子从边缘转到了中心。而常人过的,往往是按部就班的生活,所以他喜欢和艺术家,画家们呆在一起。
也许因为这个缘故,他成了一名艺术评论家,他又成了一间画廊的主人。在顶层画廊代理的大都是一些未成名的画家, "边缘"是吴亮选择画家的标准。为了说明"边缘"这个词的准确含义,吴亮曾经举过一个很形象的例子:"比方说是在剧院门口,那些拿着票走进门的,当然就是主流,手里拿着钱等退票的,是非主流。从剧院旁边路过,对这一切都漠关心的,才是边缘。"
在顶层画廊里,吴亮总爱去发现那些边缘画家,看着他们从"边缘"变成"主流"之后,再去寻找新的"边缘"。对此,他有些乐此不疲。
一个懒洋洋的城市的观察者
但是如此忙忙碌碌的吴亮似乎仍然不是我认识中的评论家的样子。
作为上海市作家协会的一名专业作家,吴亮不需要坐班,却经常会出现在某一个办公室里,在那栋老式洋房里,即使你只是偶尔路过其中的某一个办公室,你也能经常听到他的声音。让我觉得有些奇怪的是,他操持的,常常是一口上海方言,但那极为家常的语言背后总是些关于艺术、文化的毫不家常的内容。如果这时有一个记录者,忠实地记录下他此刻的话语,你会发现他此刻的闲言碎语其实是完全可以形成文字的。那些闲谈的妙趣并不亚于许多纸张上精心构筑的精彩。
吴亮喜欢聊天,喜欢懒洋洋地逛街,喜欢上海,喜欢评论,但有一度,人们觉得他写的东西少了,经常写的都是一些随笔,评论也比过去少了。吴亮说那一部分原因是由于他过分挑剔,一旦挑剔,写作的速度自然就慢了下来,一停下,思路就很容易被打断。
然后他对我说:
"我一直想写上海,但是一直觉得把握不了。我一直都生活在上海,从前,对于这座城市,说不上喜欢,但是我对它感到习惯。现在我有点慢慢地喜欢了。我喜欢这座城市也并非是为了一些具体的理由,诸如它的繁华之类,而是一些说不上来的东西。
我有时候有一点游手好闲,我喜欢逛马路。没有一座城市像上海这座城市那样适合逛马路。我喜欢闲逛,没有什么目的,不像购物那样有着明确的目的,那样会丧失很多乐趣。"
这个神情有些恍惚的评论家走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有时从繁华走向寂静的一隅,有时则相反,然后,在夜晚,他步入"顶层"的喧闹,他会做些什么呢?
我们所能看到的只是一个有些与众不同的画廊
我们在很长一段时间所能看到的只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画廊。
这里的派对,因为有了评论家的介入,连请柬也变得非同凡响。有一个叫做"有的时候"的派对请柬上这样写着:
有的时候,你在等待
等待情人的电话 等待周末加薪
等待爽约的朋友 等待家人的团聚
等待最后一班地铁 等待雨后的初晴
等待晚餐后的咖啡 等待一支乐队光临本城
等待下一个休假 等待窗台上玫瑰的凋零
等待你想等待的每一件事情的发生
有的时候
你不会一直有这样的时候 所以
"有的时候"就从你身边溜走
而吴亮,虽然有他能干的助手赵丹虹,一个热情好客、活泼开朗的女子,努力打点着画廊的生意,招呼着各式各样的客人,他自己却仍然满不在乎地宣称:
"我喜欢一个有画有艺术家的空间,而不是一个堆满了乱七八糟人与物的空间。不同类不相予谋,不同道者应该分道行走。在人欲横流的当今时代顶层画廊扮演的是一个反潮流的角色。我一点都不在乎画廊是热闹还是清寂。"
关于《艺术在上海》
终于,大家看到了一本和画廊有关,和上海有关,也和评论有关的《艺术在上海》。
《艺术在上海》是一本关于顶层画廊的年鉴。当人们为了评论家所制造出来的一个又一个时尚应接不暇的时候,评论家却在这两年间,冷眼观察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有那么一些寂寞的下午,画廊里空无一人,吴亮坐在靠窗的位子,在那个看得见风景的房间,和他的助手又一次开始了闲聊。这一次,真的有一个记录者,他的助手,拿出了纸和笔,快速地纪录下他的随风而逝的话语。
"如果我的助手没有努力记录下我说的这些,这本书也就不存在了。因为如果诉诸文字,我肯定会又一次地开始挑剔。但是当她把整理好的文字给我时,我觉得还不错。"
于是差不多一个夏天的时间,吴亮和他的助手就在顶层画廊那些清寂的下午,通过口述的方式,完成了这本书。
评论家吴亮骄傲地说,这是一本给同类们看的书。他说他二十年来从未承诺给大多数人写作,甚至连少数人都被他忽视。他只为同类写作。他写作时的假想读者其实是他熟悉的朋友。他的书就是写给挑剔的同类看的,他们多半有思想的乐趣和怀疑的本能。
这是吴亮最新的一本书,他的下一本书也在写作中,名字也许会叫《想象比生活更平庸》 ,内容也是和艺术有关的。
虽然在他的新书中,他或是委婉或是尖锐地批评到了那些在他的画廊中出现过的艺术家朋友,但画廊的出现确实改变了评论家的生活时间表,在顶层画廊,评论家制造了一个艺术家的云集地,他却在那里仍然以一个艺术评论家的身份评论着一切。如果没有画廊,便不会有这些书。作为一个冷静的观察者,他无法不说出他对于艺术和这个城市的见解,:
"生活在一个时代中,我们没有能力纠正时代的错误,但是有权利说出,艺术和风尚哪里出现了问题"。
在他的书中,他说到了他对于"顶层"未来的想像:
"我一直有这样一个打算,使顶层画廊进入历史,成为一个被后人不断提起,不断回想,不断解释,不断歪曲的地方。顶层,它和我的名字同在,其秘密在于它和它的主人一样不可捉摸,它常常突发奇想,也常常平庸无奇,它有惊人之举,也有流俗之举,它生不逢时地出现在一个并不需要艺术的时刻,它命中注定,它似乎就想说明在这样的时代艺术是如何生存的,它要见证这些,它试图解释这是为什么,而不知道未来将如何重新谈论这一切
吴亮简介:
生于上海
80年代著名的文学评论家
90年代的艺术评论家,顶层画廊主人
著有《画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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