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个人只有观点,没有内容,没有故事,什么都不值得说,现在之所以有人还愿意听我说,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太没有观点了。
顶层画廊不仅是它自己的最终阐释者,也是我们这个矛盾百出的时代的最初阐释者。顶层画廊的叙事功能是任何别的画廊无法比拟的。它一定要进入历史,而且它已经进入了历史。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当我穿过喧闹的上海南京东路?乘电梯直上先施大厦12楼时,出现在眼前的顶层画廊是一个青铜色的场景。其实,从开张到现在的两年时间,无论是在艺术圈或者普通的市民当中,顶层画廊都享有很高的知名度。在艺术圈的知名度要归功于它的主持人吴亮的独特身份:作家、艺术评论家、策划人和画廊老板。但是在大众中间,这种名声则更多地是来自于他们所策划的一系列派对:美女派对、肚兜派对、皮草派对、文身派对,包括刚刚结束的万圣节派对。这些派对总是能成为沪上时尚媒体的焦点。可以毫不夸张的说,“顶层”应该是全上海,甚至全中国曝光率最高的画廊。那天当吴亮身穿黑色T恤站在酒吧里等我们时,我固执地认为一头长发的吴亮与身后青铜色酒吧背景非常匹配。事实上吴亮外表给人的感觉就像一位狂狷、孤傲的勇士,但真正走近他,会发现其实是一个随和又不失风趣的普通男人,就像采访前为了替他拍照,他很“乖顺”地被折腾来折腾去,完全出乎我们的想像。说实在话,这年月真正让人“服”的人并不多,而吴亮正是靠他批评家的率真和画廊老板的宽厚,使顶层画廊在圈内外声名鹊起。那天当吴亮手拿烟斗微笑地坐在窗前接受我们采访时,他的助手赵丹虹小姐坐在旁边打起了毛衣,一时间竟让人有时光倒流恍若隔世的错觉,随着吴亮的那支烟斗的缕缕青烟,开始了这次愉快的访谈。我不喜欢转型这个词
记者:从80年代的作家、评论家到今天的策划人和画廊老板,你是怎么完成社会角色的转型的?
吴亮:其实我不喜欢转型这个词,我这种角色的转换是自然而然地变化,我这个人生活中其实没有什么目标,也没有什么计划,之所以做事情是每天都闲着,有过剩的精力。当然谋生是不用说的,我们都要谋生。我本人在这个艺术圈内,当我认识这些画家时,早在80年代,当时那种交往完全是一种生活状态,我不能说我以前的作家朋友不好玩,可能我这个人有点喜新厌旧,而觉得这些艺术家可能更好玩一些,他们的生活情趣、他们的状态很有意思,我就和他们混在一起,但是压根儿没想到日后会做画廊,包括陆陆续续写一些评论,像汤国、徐累、赵勤都是交往多少年以后才写两千字的文字。交往这么多年才写两千字,这种写作成本也太高了,为什么这么做,因为和他们交往本身就很愉快,写评论文字倒是次要的,这完全是一种生活状态。而且这种文字完全是私人化的东西,没有功利性,没有废话,反而更为真实。可能我以前在文学圈的成就,我的名字还有一定的影响力,或者说,我的文字他们还比较喜欢,在这个圈内他们比较认我。画廊是我的一种生活状态
记者:顶层画廊是你的一种生活状态,你能对它做一个准确地勾勒吗?
吴亮:画廊对我来讲就是一个经常空空荡荡的空间,因为画廊真正举行艺术画展、时尚派对等活动只占平时空间的几十分之一。更多的时间,是我和赵丹虹空荡荡地守候在这里。很多人是通过阅读报刊杂志等大众媒体来了解顶层画廊,有人甚至称它为“上海制造时尚的根据地”。究竟是我们对画廊感觉真实,还是通过媒体对画廊感觉真实,有时我想可能媒体更为真实,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我对整个世界构成的现状都是通过媒体来完成的,我认为媒体的力量真是太了不起了,当然媒体会有误导,因为它有选择性,但不管怎么说,媒体看画廊才是最真实的。
记者:据我所知上海有几十家画廊,为何顶层画廊在公共媒体点击率那么高,有何绝招?
吴亮:其实画廊本身倒没有什么新闻性,真正有新闻性的也就是营造装修了一个顶层酒吧,以酒吧的方式装饰了一个空间。当初看房子时倒没有这个想法,走上来一看,这么大的空间,光做展厅太浪费,完全有条件做一个酒吧。我就请了一位朋友叫王澍的帮我设计,他是同济大学的一位建筑博士,应该说设计是极简主义风格,利用最基本的材料,譬如钢材、木头、玻璃和皮革,以及现成的混凝土现场。设计最大的特点是“留下了可能性”,场地可以适应各种画展、派对和主题活动。当然也有一些上海的白领认为这里太超前了,没有情调,但相对画廊来说其实它是最适合的,我们在这里举行了一系列艺术时尚派对和主题活动,主要是把视觉艺术、时尚元素、好看好玩的东西糅合在一起。顶层画廊已成为上海摄影师们频频“猎艳”的地方,因为他们每次都能拍出很好的作品,譬如我们马上举行的各种军装派对。其实我不是一个尚武的人,我崇尚和平,反对暴力。这些昔日的军装如今成了摆设这才更有象征意义。当然我们搞这类活动更多不会强加它的文化意义,搞个活动无非就是轻松一点,好玩一些,可能这种心态更能符合生活的本来状况,因为面对世界上许多事情,我们真是太无奈了。真正的主角是来宾和朋友
记者:有人称顶层画廊为“媒体上的画廊”,你如何看待媒介的炒作?
吴亮:以前先是这个画家画得好,然后才有名,而现在反过来,先是有名,然后才一窝蜂地称赞他的画。对画的判断和体育竞赛是两码事,体育比赛相对会有个竞赛标准,而文化艺术品完全可以通过人为炒作来完成,当然前提必须要有可说的东西。现在社会普遍出现的一种状况,不是“了解”,而是“知道”,“知道”和“了解”是不一样的概念。顶层画廊在开张以来这段时间里,我们做了统计,一年当中报道画廊的文章、图片等信息就将近1000条,这种势头我觉得很惊讶,是不是新开一家店大家都觉得好奇,今后走下去会不会降温,实践证明这种担忧是多余的。
记者:为什么出现这种情况,会不会与你吴亮个人魅力有关?
吴亮:也许是,但我很奇怪,我的魅力何在呢?除了说,我还能干什么?(笑)为什么每次举行主题活动和派对会吸引那么多媒体朋友,这里面还有一个因素就是每次做到什么程度,他们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完全靠大家现场的参与共同来达到一种效果,这种不可知性也许是画廊的魅力所在,事实上许多人往往在这里会有意外的惊喜。当然越是这样,对我们策划活动也是一种挑战,不但要了解他们的想法,也要现场捕捉刚刚冒出来的偶发性,如何调动和发挥大家的想像力和创造力,这才是主要的,这方面赵丹虹起了很大作用。其实,这类的活动真正的主角是来宾和朋友,而画廊只是陪衬。一只笼子在等一只鸟记者:有人认为,吴亮做的展览挺有文化感的,但是好像不怎么考虑商业的操作和回报,甚至对那些名不见经传的画家更感兴趣,你做画廊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吴亮:不错,从我画廊来说,对那些“未名”的艺术家,对那些前途未卜的年轻艺术家也许我更感兴趣,甚至他的东西好坏暂时莫衷一是,但他确实有一些东西吸引着我。我不会用经典大师的东西去比较他们,说他们像谁或不像谁。现在一些批评家以为熟悉美术史,走了世界几个地方,看了几幅大师的原作,就可以有资格对画家说三道四,我觉得这实在不算本事。因为艺术本身就是一种能力,譬如会说、会唱、会画,你不能因为有人已灌了唱片,你就不唱这首歌,有大师的经典放在那里,你就不做类似的事情。我曾对媒体讲过这句话,我们不因为梦露死了,我们就不找情人。我知道有些画廊在经营上做得不错,但是我不想去向他们学习,因为经营对我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而且我也懒得主动去寻找画家,我更愿意坐在画廊里守株待兔。画廊就像是一只笼子在等一只鸟。我自己确实对成功无所谓
记者:现在社会上充满“成功人士”和“成功男人”的字眼,连媒体也不能免俗。你如何看待成功?吴亮:社会上所谓成功的概念,是以成败论英雄。就像凡高生前根本不成功,生后才获得成功,生前他在非常困难、在成功几乎是无望的情况下,还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当然他也希望成功。现在整个社会也是以成功论英雄,不管你东西怎样,只要赚钱就是成功,这是一个很大的误导。你有钱你就牛,这种价值取向会人为地让世界乱了套。
我自己确实对成功无所谓,就像我这个画廊目前还没有赚钱,但因为这件事有价值,无论是投资者还是赞助商都在坚持做下去,他们不认为赚钱是成功的惟一标准,至于别人怎么评判包括大众媒体怎么评判,我认为都是次要的。当然艺术这东西,我们也不要求大众去全盘接受,因为大众毕竟是浅层的,他们还是为基本生存在挣扎,毕竟艺术还是少数人的事情。当然我也反对把艺术自命为象牙之塔。人是分类的,社会的生存方式有它的多样性,人的教育程度、艺术素质都会有它的差异性。人生很短暂,有效的生命更短,你马上想做很多事情根本不可能,最好的状态就是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且尽量把它做好。时尚是一件很盲目的事情
记者:顶层画廊被人称之为“制造时尚的根据地”,你对时尚如何理解?
吴亮:关于时尚,在历史上,不管是在欧洲,还是在中国,以前并没有时尚之说,因为人都是分阶级的,什么阶级说什么话,什么人穿什么样的衣服,但现在随着全球化、资讯的跨国界和经济的重新洗牌,已经打破这个壁垒了。你是农民发了财就可以买法拉利跑车,你开大排档发了财一样可以拥有珠宝首饰,所谓阶级在金钱的摧毁下不堪一击。花样翻新是这个时代一个显著特点,尤其是年轻人,尽管阶层在解体,但人需要一个认同。时尚就是一个很好的标志,大家都为了穿同样的衣服走到一起来了,就像凭国际歌找到自己的同志一样。除了社会心理这样一个内在动力,更重要的原因就是经济在推动它,假如没有名牌、没有广告、没有消费,经济肯定会萎缩掉,也会出现更多的失业。只有时尚不断地被制造出来,经济才会向前发展。时尚其实是一件很盲目的事情,它是无序的。生活当中我是很懒惰的人
记者:除了经营画廊和写作之外,你对生活是什么态度?在生活当中是什么样的人?
吴亮:生活当中我是一个很懒惰的人,譬如我到南京,那儿也不去,我就愿意坐着和朋友聊天,坐着吃饭,坐着喝茶,几乎都坐着。我不太喜欢长途跋涉去旅游、去爬山、去游泳。假如我去旅游的话,一定会有几位相同趣味的朋友,一路有话题才行,我不会专程为奇风异景去赶场子。当然这种冲动年轻的时候有过,那时我在工厂当12年工人,整天生活在流水线上,特别压抑,稍微有点时
间请个假,把微薄的工资省一点下来,拼命想出去,就想获得真正自由的感觉。现在我已经获得一种自由,我的身体、我的心灵,虽然程度不是很高,但我现在还是保持一种自由的状态,其它方面的吸引也就无所谓了。
记者:当初你在工厂里苦苦奋斗时,曾经想到过今天的生活状态吗?
吴亮:不,我没有奋斗过,在工厂里我是非常乏味的,做过泥瓦工、板金工、钳工、冷气修理工。我那时在工厂里看书,实际上也是一种逃避,没有其他选择,但也明白不能逃避生活,必须要和大多数人一样上班养家糊口,那时仅仅靠省钱买书是不够的,大部分都是借书,当时学习到的知识在当时是支撑我的,虽然现在已经不再影响我,但是对我形成这样的生活状态是绝对重要的。激动人心的爱情都是毁灭性的
记者:你如何对待爱情?你对爱情是怎么理解的?吴亮:在这样的一个功利的世界里,爱情就是让人疯狂,爱情是一个毒药,它是脱离常规的,它必然是毁灭性的。只有美丽、激动人心的、有后遗症、对人伤害很大的那才叫爱情。如果两个人仅仅是两情相悦那绝对不是爱情,只是相互爱慕而已,爱情就是疯狂,许多爱情小说和故事都告诉我们,凡是激动人心的爱情都是毁灭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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