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雅图历年来一直是全世界「适居城市」的指标之一,主要当然归因于城市本身优渥的自然环境及居住条件;但是西雅图的城市魅力更展现于一种贴近地方特质及小区精神的环境美学,在都市设计及公共艺术政策的连手打造下,饶富创意的艺术创作渗透到日常生活的路径与场景,甚至成为城市风格的推手。自1970年代至今,西雅图的公共艺术已深入城市地景,以艺术之名带动一般市民的活泼参与,俨然是都市面容最令人惊喜的表情。纵观西雅图的公共艺术,下列几项特色格外具前瞻性:
1.相较于将公共艺术静态设置在城市空间的消极态度,西雅图的公共艺术策略经常强调「发生」的过程;因此,公共艺术就不只是雕塑,它还是事件、演出、计划、或诱生空间情节的孵化器。当公共艺术定位由公共空间的「艺术品」Public Art Object)提升到较多元的公共「艺术计划」(Public Art Project),艺术成为整合公共政策、工程营造、小区动员的媒介;外在的艺术形式包容了更深刻的认同意义及环境诠释企图,而不仅是自外于社会发展的菁英艺术取向。
2.西雅图公共艺术遍布的范围多而广,普及城市大大小小的角落,甚至在最不可思议的空间神来一笔,直接以艺术的创造性能量开启观者的感官及心智经验,如大学区运河桥下的「死亡之墙」Wall of Death。多元的艺术展现,一方面影响了城市的整体观瞻,另方面却又跳脱「景观美化」的框架,藉由大胆前卫的形式与现代都会的情境对话、或凸显都市小区的内在个性。公共艺术催化了市民介入公共领域、自主发声的动机,在各种城市生活的界面融入艺术的想象。
3.西雅图公共艺术的推动机制,企图跨越以公部门主导的官僚行政制度,开敞由下而上及其他体制外的管道,尽可能在公共艺术发生的过程平衡其中的「公共性」及「艺术性」。虽然在政府层级设计了跨局处、直属市长的公共艺术委员会,并持续以「百分之一艺术条例」将公共工程预算,以固定比例拨作为艺术创作使用;但西雅图市府同时又藉「公共艺术计划」手册,宣扬公共艺术的平民及亲民向度,鼓励小区及艺术家以自主提案、或整合「邻里配合基金」(Neighborhood Matching Fund)及各类公共资源等另类方式,跳出机构性的程序窠臼,让公共艺术的发生更具积极的自发性。
4.当公共艺术的执行取向显得较为激进或草根,公共性及艺术性之间越容易产生概念或形式上的冲突。许多城市在公共艺术设置过程倾向以保守而退让的态度,接受某些形式,不致冒犯一般美学标准的对象占据公共空间,但对争议性的作品敬而远之。相对地,西雅图有些公共艺术作品认知「争议」原就是公共艺术的本质之一,反倒在争议声中衍生出新的公共价值及艺术生命,如原先备受挞伐的列宁铜像,竟在辩证过之间形成公共论坛及小区认同。但众声喧哗的结果并非以民粹霸权驱离艺术创作,而是在公共论述的生产过程中让争论的彼此看见异己,或更加深入看待作品本身的讯息与意义。创作者因此了解其作品如何成为艺术与普罗大众沟通的平台,及在互动间、作品的意义如何被感知甚至转化。
5.整体来说,西雅图的公共艺术政策朝向将「公共空间的艺术」扩张为「艺术的公共空间」,亦即将公共艺术设置做为艺术介入空间的媒介,或将潜沈于环境与小区的情节藉艺术的形式引出,或让艺术的目的及作用蔓延到城市的公共领域。这样的概念类似将「环境艺术」延伸为「艺术环境」的企图,就近代西雅图有意识的地景营造活动看来,其实是与城市对待环境的态度及近代艺术本身的演绎有深刻的关连。如同达达主义(Dadaism)及情况主义(Situationism)艺术运动的健将曾认同生活路径的艺术潜质,西雅图公共艺术的温床及伸展台正是城市环境本身。
西雅图公共艺术发展脉络
推敲西雅图公共艺术的源头,当以印地安原住民的图腾柱莫属。这些至今仍存在的独立雕塑柱是城市地景最突兀的艺术标记,是美国大西北区历史的具体象征。十九世纪后西雅图的城市发展引入了欧陆及东岸的移民,辗转带来具拓荒者色彩的文化表现。时至今日,仍可发现部分西雅图历史建筑立面的装饰元素在沿街面造成的雕塑性效果,如当年表征了淘金热潮的阿拉斯加大楼(Alaskan Building)立面,由成排海象头塑罗列展示的华丽表情,以及大学街(the Ave.)附近公寓建筑的列柱基座上,一尊尊如巨石压颈下迸出的黑色幽默头像,遥远地呼应了歌德建筑笕嘴兽的传统及西雅图冬天特有的诡魅气质,在一个缺乏古典轴线大道与端景塑像的城市,这些建筑上的生动脚注几乎可视为西雅图公共艺术的前身。
但类似美国其他现代城市,西雅图公共艺术的具体浮现及演变实则与城市现代化的发展过程不可切割,公共艺术成为一种专业论述更是都市设计者对现代主义城市美学的具体响应。1960年代后,当现代主义风格的玻璃惟幕与混凝土盒子宰制了绝多数的城市地景,以往精致细腻的建筑雕塑被贬为与功能无关的装饰,巴洛克规划手段刻意经营的地标纪念碑与塑像在城市美化运动失败后隐匿于城市舞台,许多规划设计师及市民才猛然惊觉整体市容的贫乏无趣。灰扑冰冷的立面阴影下,原本多采多姿的街道生活也持续流失。于此脉络,公共艺术的出现似乎成了一种城市景观点状的「快速修补」(quick fix)。
同样值得注意的是,1970年代的西雅图及其隶属的国王郡(King County)是地景艺术(Land Art)重要的实验基地,这种延伸自达达主义、对美术馆机构性的艺术展览提出诗意批判的艺术形式,深刻且诚恳地审视人在土地上的作用,藉行动打开囿限艺术的框架,让艺术形式从「对象」转而进入「空间」,亦即,艺术不仅「介入」空间,艺术本身「就是」空间,艺术还是空间中的行动,此概念对后续公共艺术的发展有不容忽视的影响。
另外,西雅图的城市个性潜存着一种叛逆、不易苟同、甚至不按牌理出牌的气质,从它著名的地下音乐、边缘剧场、自由派色彩政治、及自主性小区等可略窥一二,以致在公共艺术的表现上经常出人意表,如历年来被票选为最受欢迎的几件作品─瑞秋猪上街(Rachel the Pig, and the Parade)、等待电车(Waiting for the Interurban)、桥下吃车兽(The Troll)、巨锤工人(The Hammering Man)、飞梦夏至游行(Fremont Solstice Parade)、贝尔镇市民花园(Bell Town P-Patch)、风音花园(Sound Garden)等,都与一般静态的公共艺术颇有出入,无论就概念或执行过程而言皆然。这些作品大多与生产过程及后续市民介入的地方性认同有强烈关系,他们跳脱了市民与艺术作品间主体客体的二元对峙,不刻意依附艺术潮流或主流艺术价值观,在公共的认知下成为城市地景的情节。
1971年,因非营利「联艺组织」(Allied Arts)的强力推动,「西雅图艺术委员会」(Seattle Arts Commission)正式成为市政府内的独立部门;紧接着,「百分之一艺术条例」从1973年起开始要求城市公共投资经费的百分之一必须投注于设置公共艺术。这些由上而下的政府机构及政策相当程度主导了西雅图前阶段的公共艺术走向,包含野口勇(Isamu Noguchi)的Landscape of Time、亨利摩尔(Henry Moore)的Vertebrae、库宁(Williem de Kooning)的Reclining Figure等著名雕塑家、艺术家、及地景建筑师,陆续在西雅图公共建筑的角落留下重要的艺术印记,并连带使周边商业大楼关注起艺术作品对整体环境的实质作用;从开放空间到入口门厅到走道通廊,艺术由城市的公共空间渗透到了私人商业开发领域。
隐含在这些艺术表象之下,其实还是具体的艺术文化政策与建设开发的创意结合。「西雅图市中心都市计划」(The Downtown Plan – Land Use and Transportation Plan for Downtown Seattle, Resolution 29139)施行细则,关于楼地板面积奖励的第23项政策之准则5,明白指出当艺术的设置丰富或提升了室内/室外具可及性的公共空间质量,将可在都市设计审议过程中,依一定比例获得楼地板面积奖励。在此都市计划工具背书下,市中心新建的商业办公大楼大都将公共艺术设置融入环境设计的内容,延展了纯由艺术文化部门界定之「百分之一艺术条例」可影响的范畴。值得注意的是,准则5的内容并未将艺术内容限制于独立的雕塑品,举凡铺面与隔墙的设计、景观元素、喷泉、街道家具等都有机会成为艺术展现的接口。从都市设计的角度,公共环境整体的艺术性,而非艺术品本身,才是开发奖励政策关心的重点。
但约莫到了1978年,当「邻里艺术计划」藉由「邻里配合基金」鼓励以小区为基底的艺术创作,西雅图的公共艺术才真正推广到草根小区文化的层次。邻里配合基金强调小区以自助(self-help)、自主、或自力营造之原则提出与艺术相关的计划内容,并将小区投注于计划的实质人力资源转化为工时计算,市政府再由相对于计划中工时资金或小区自筹款的总额,配合支持计划所需的其他支出。这种非导因于建设开发工程、却刻意以小区为主体的邻里艺术计划,直接以艺术做为小区营造的诱因与结果,松动了艺术创作的菁英取向,扩展了一般市民参与的管道,进而演绎为西雅图最为人称道的「公共艺术计划」概念。
西雅图公共艺术计划修正了王尔德的名言,提出本身的基本信仰:「公共艺术是一个邻里所能理解、最强烈的小区营造形式。」由此观点,艺术似乎不再只是「无用之用」,艺术可成为「儿童游戏、环境管理、教育伙伴、颂扬多元文化、反暴力策略、设计解答、经济发展、邻里组织动员」、乃至「小区营造」的各种可能,艺术甚且是落实都市计划/设计美学的有效工具。由西雅图公共艺术之脉络中,上述每种艺术几乎都可以找到相对应的真实案例。虽然市民参与是公共艺术的重要精神,但参与绝非一种口号或样板的公听会,西雅图公共艺术计划回到公共性与艺术形式间必要的辩证,同时提醒我们参与艺术的过程是非常多样的。
西雅图公共艺术的斑杂多元
无论公部门主导的公共艺术政策或民间自发的公共艺术行动,双边近三十年的艺术动员为西雅图累积出实践与实验精神兼具的公共艺术场域。真实作品中形式类型的差异不仅拓展了公共艺术的论述广度,也让城市空间绽放着活泼创意的魅力。不妨由以下的分类窥探西雅图公共艺术的斑杂色彩。
1) 公共空间的艺术「品」
「空间对象」取向的公共艺术品大多为经由百分之一艺术条例、都市开放空间艺术回馈、私人捐助等设置的雕塑或壁画,但也包含一些深具历史及认同意义、长期屹立在城市广场的重要塑像。市中心地下大众运输车站的各类艺术设置、港口水岸边的哥伦布(Christopher Columbus,Douglas Bennett)、帕克市场入口的瑞秋猪(Rachel the Pig,Georgia Gerber)、先锋者广场的西雅图酋长雕像(Seattle – Chief of the Suquamish,James Wehn)等都是代表性作品。其中不乏以其特殊形式为都市空间「框景」或与周边建筑激出精彩对话的特定基地(site specific)创作,如第三大道高楼夹击的小广场上,两尊姿态极优雅的铜塑芭蕾舞伶(Dance Columns,Robert Graham),在转身回首间让巍峨建筑刀刃般的线角刻画出细致的人体身段及幽微的城市孤单。而安皇后岭上眺望平台的「变形」迭框(Changing Form,Doris Chase)及志愿者公园中的「黑日」(Black Sun,Isamu Noguchi)都因巧妙框出市中心地标建筑的战略位置,成为最佳的城市明信片代言画面,作品本身自然成为西雅图市民的认同地标。
特别值得一提的公共艺术「品」,是市立美术馆附近极受喜爱的水阶步道及其中会随风摆动的「舒伯特奏鸣曲」铜雕(Schubert Sonata,Mark di Suvero),整体设置经费完全来自紧邻私人住宅开发案,藉由容积奖励所回馈的开放空间计划,这种设置机制若设计得当,不啻借力使力,利用私部门资源为城市空间平添一处兼备商业活力与艺术风味的街道广场,颇值得作为都市设计操作时的参考。第二大道上华盛顿共同银行大楼广场的系列不锈钢雕塑「新原型」(New Archetypes,Anne & Patrick Poirier),同样将入口广场、户外咖啡座、倒影水池、及白色樱花林间闪烁银白阳光的后现代雕塑融为一处迷人的都会空间,在商业开发的私领域辟出一块饶富艺术气息的公共疆土。
2) 公共空间的艺术「计划」
公共艺术计划比单纯的公共艺术品多了一些创作弹性、开放性机制、灵活参与过程、及意义诠释的多元向度。西雅图公共艺术计划手册的标题下直接强调「自助!如何利用邻里配合基金营造小区」的企图,无疑是要摆脱百分之一艺术条例的制式认知,让小区凝聚的草根力量渗透到艺术创作与空间营造的想象。其中著名的例子包括飞梦小区的夏至游行,运用邻里配合基金修缮了小学闲置电力站,作为游行艺术花车及道具制作工作坊,每年于夏至前一个月由艺术家带领小区居民,发挥天马行空的创意,在创作与资源共享的过程中深化小区的人际关系,然后一起占据街道,轰轰烈烈祭出小区嘉年华的新传统。这个以节庆取向的公共艺术计划生产的是小区情感、地方认同、节气精神、以及临时性的艺术放纵,虽然没有固定的设置,但对艺术的启发及对自发性公共参与的诱引,绝不亚于空间中昂贵的艺术大师作品。
另外常被提及的计划是市中心的贝尔镇市民农园(Bell Town P-Patch),一处以集体性的艺术力量让原本位于西雅图商业核心带的闲置地,转化为具生产力与创造力的艺术园地(Art in the Garden)。令人惊异的是,居住在附近的贝尔镇市民农园之友为让艺术的梦想实践,历经长期的游说及公共付出,打败超过壹百个竞争对手争取到西雅图的「开放空间机会基金」(Open Space Opportunity Fund)以取得土地,再灵活运用居民艺术家回馈的工时以换取「邻里配合基金」,如艺术家仅收取每小时一美元的工时,其余则直接转入争取配合基金所需之小区自筹基金。一方面将闲置地辟为小区共同经营的生产性农园,另方面将各类艺术家及工匠作品融合于农园的铸铁围篱、墙面、阶梯、步道、太阳能板等基础设施上,俨然是一座目不暇给的雕塑花园!西雅图公共艺术计划手册赞颂贝尔镇市民农园是具体展现小区经营能量与创作活力的杰出作品,整个由下而上的过程更是公共艺术设置的另类典范。
3) 环境及地景艺术
许多西雅图公共艺术善于选择或运用环境/地景资源,将艺术设置空间化,因此,艺术不只作为观赏,更是一种真实的地景体验。其中最为西雅图人熟知的,无外乎位于华盛顿湖岸旧海军研究站上的「风音花园」及其周边的系列地景艺术设置。风音花园利用高科技的声音共鸣板及迎着广袤华盛顿湖上岸的风,围塑出一片强调「音景」(sound-scape)的列柱花园,坐于其间,但闻风声穿越共鸣板柱列时交错回响的特殊音效,无形的自然元素剎时化为具音乐性的艺术形式,难怪它成为西雅图最著名的摇滚乐团Soundgarden的灵感来源。附近还有将梅尔维尔白鲸记内容镌刻于简单几何桥梁背脊的概念作品,在凸显地貌水文之余,巧妙地将基地与海洋的密切关连藉由阅读串联;而利用湖岸内切地形创造的港湾台阶,因水面平台生铁材料及凹陷口设计的特殊性,总能感受水浪袭岸时崆窿崆窿的洞穴效果;再加上不远距离高台上藉由大石切割断面组成的座椅序列作品,以艺术表现自然与人造物之间虚实辩证的私密观景空间,沿岸地景潜伏了各种艺术注记的惊奇。也因途中艺术对于环境的陆续提醒,当观者经过一处旧建筑水泥桩线遗骸之前,背景横劈而来一长片新建筑帷幕玻璃的反映,即便只是面对着突来的异质地景迭置,彷佛也就陷入了某种艺术的沈思。
地景艺术提供的沈思向度可在西雅图市中心的「九方空间九棵树」(9 Spaces 9 Trees, Robert Irwin)作品中寻觅,以工程铁网隔开的方格中井然安排了九棵李树,乍似具私密性的开放空间,却又因几何的铁网分割暴露了都市地景的内在矛盾与荒谬。
值得玩味的是,有些西雅图的环境艺术企图以艺术的媒介或手段,改善原本被认定为「邻避」(NIMBY,Not In My Back Yard)设施的负面环境。如将污水处理厂的环境接口以环境艺术改造为歌德式洞穴(Grotto)或可容纳表演空间的绿茵起伏渠道;或著名地景建筑师Martha Schwartz为管训中心设计的、以抽象几何拼贴反讽人造自然的监狱花园(Jail House Garden),都是为非友善环境架构艺术桥梁的取向。但几处西雅图变电所的环境艺术设置,却因艺术作品本身的出色,让一般大众反倒不察其设施隐含的环境威胁,而惹出公共艺术粉饰太平的争议。西北区变电所公共艺术设置聪明地加入小区参与的机制,以电力能源为主题,吸收了许多由居民制作的趣味风车,再配合全区粉色系列的色彩计划,安置于铁丝网花棚步道之间,像布置一座缤纷的邻里花园一般,掩盖了突兀的视觉冲击及环境危机。巴勒(Ballard)小区的变电所则以人类原罪的深沈主题,在电力站建筑顶楼外墙的四面横窗设置如走马灯皮影戏般的剪影艺术,在夜间演出一幕幕晦暗的黑色戏剧;令人难忘的艺术创作同样暗示了某种程度的环境宽恕,但仔细想来却为艺术的目的感到错愕。
4) 街道家具性公共艺术
一般街道家具通常以功能取向,但加入了艺术意图的设计却能有效地使寻常都市空间的工程接口呈现幽默趣味及生动表情。西雅图在市中心地下公交车路网营造的同时,就开启了街道家具引入艺术意涵的尝试,从加入印地安图腾的人孔盖设计,到逐步读诗及历史的广场铺面,从问号与惊叹号组成的序列街钟,到嵌入铜铸街友塑像的街道座椅,艺术的挹注为标准化的街道设施添加了人性且个人化的笔触,整体看来又是极易发挥表面效果的都市设计手段。
90年代中开始,多条西雅图公交车路线上的候车亭逐渐成为一座座外框相同但内容与风格殊异的艺术站,不同的艺术家针对毗邻公车站的小区或环境特色恣意发挥,以最外显的形式诠释地方文化。乘客随着公交车行进阅读忽而抽象忽而具象、忽而灿烂忽而内敛的艺术创作,如观赏一座动态的城市画廊所呈现的小区想象。越是地景内容贫瘠之处,有时越能激发艺术家的创意,如市中心南边灰色工业带的系列公交车亭与公车牌上,夸张的小丑笑脸在狂放的色彩烘托下,彷如逃离马戏团的野戏班子,对着往来的车辆与乘客进行无可跨越的、无奈而诡异的讪笑。这些意象丰富的候车亭是西雅图公共设施最醒目的艺术代言者。
5) 参与式创作的公共艺术
参与式创作是强化公共性最直接的艺术过程,也可能是最易获取作品认同的操作方式。但因参与式创作普遍被简化为动手拼贴或彩绘外墙,反复执行后已显疲态,且有时作品过于随兴,反而流于有碍视觉瞻观之讥。有鉴于此,西雅图参与式创作的公共艺术尽可能促成艺术家与常民合作,彼此学习,并从中激出创作火花,如比飞小学(B. F. Day School) 的「太阳兄弟、月亮姊妹」作品,由许多小朋友创作不同主题的小块陶板,再经艺术家依色系组合,配合太阳与月亮的焦点画面,完成整体墙面设计,视觉效果在多元杂色间仍浮现清晰的一致性。市中心广场的地坪则利用小朋友勾勒城市地标意象的童趣画作,翻铜后成为永久性的铺面内容,沿路踩过有惊艳之叹,同样是参与式创作的可行模式。飞梦夏至大游行的工作坊,尤其是此类操作模式的典范。
但有些作品并不拘泥于「现场动手」或「公听会」的参与样板,转而延伸对「参与」的解释,例如以城市或小区书写为媒介,广泛号召市民说故事、写故事,艺术家成为故事采集者及再现者,藉艺术的形式诠释城市生活的记忆与经验。许多小区壁画及公交车亭的公共艺术案例都可看出「故事的力量」,这些故事并非伟大人物的传奇历史,有些只是常民生活细节与不同族群的城市心事,但在艺术的转化下,呈现一种集体性的新生命,继而引发小区居民的新认同。
6) 动态公共艺术
单从字面来看,动态公共艺术似乎陈述的是本身会动的艺术作品,如西雅图公共艺术交互式导览车,就是壹部可以移动到不同小区与展场的艺术品;而西雅图美术馆前的巨锤工人日以继夜缓慢下搥的动作,恐怕是市民最熟悉的动态艺术画面;或一家民间拖车公司将英文同音字「拖车」tow与「脚拇指」toe掰了一个无厘头的意义转换形式,设计了一辆生有巨大脚拇指的粉红大脚拖车,许多人视之为移动的普普艺术,即便自己车被拖了也只觉莞尔。但其实更有趣的「动态」是因艺术形式引发行动的作品,如西雅图百老汇街道上的「舞者系列」(Dancers Series,Jack Mackie & Charles Greening),表面上看来只是平淡无奇的铜雕示范舞步,但因设置在街道活动力超高的同性恋区,走过的行人或伴侣总喜好踩踏不同角落的舞步起舞,远观犹如行人自发的曼妙舞姿,却看不见艺术作品本身。飞梦小区改造废弃火箭成为小区电台发射站,一投币后霓虹闪烁烟雾缭绕,吸引许多爱侣在火箭下起舞,同样是浪漫、极受欢迎的动态公共艺术作品。
动态同时也表示了多元艺术的其他可能,如表演艺术、传统节祭、嘉年华游行等非永久性的艺术形式,虽仅暂时出现于公共空间,引起的回响及地方认同却不见得亚于一尊长期处于开放空间的雕塑品。西雅图有些小区自发形成的火雕艺术节、沙雕艺术节都绽放出短暂却热烈的光芒,尤其在每年一度的筹办下,累积演绎成小区的新传统,颇能受到公共艺术计划与邻里配合基金的支持。
7) 「设计团队」(design team)
西雅图公共艺术委员会有鉴于部分公共艺术成为「美化」或「妆扮」公共工程及建筑开发门面的工具,企图将公共艺术的设置程序提前到工程与建筑设计的阶段,让艺术家及早进场参与,与相关设计师结合为「设计团队」,亦即,让公共艺术有机会与工程及建筑融为一体,而非成为附庸。这种前瞻性的作法其实是还原环境设计与建筑为艺术作品的重要概念,也唯有在不同设计成员摆脱专业成见共同合作,才能发挥「设计团队」的实质整合效果,避免公共艺术形成建筑设计的干扰。「设计团队」的操作已经开始进行,如草原溪潭保育区(Meadowbrook Pond Refuge)的大尺度景观工程计划就引进了三名艺术家,使艺术创作、景观工程、及环境保育得以并行不悖,相互加成。
8) 艺术「攻击」
艺术攻击(art attack)是运用英文心脏病(heart attack)谐音引发的一种强烈艺术创作行为,以艺术为媒介,在公共场域直捣被认为不公义、不负责的社会现象或环境弊病。一方面可能是创意性十足的抗议行动,另方面则可能是不顾土地使用,刻意以艺术占据空间的宣示性作用。飞梦小区居民在繁忙三叉街道中心竖立的宇宙中心碑(Center of the Universe),原本是兼有挑衅及玩笑意味的艺术攻击行动,没料到赢得多数人的认同,进而成为永久设置的小区地标及城市最小的一处公园,恐怕这是艺术攻击最不可思议的结果,但因此反应了小区对快速车流的憎恶及对艺术的渴求。
以上各类型公共艺术指涉了不同的启始动力、参与主体、及经营维护机制。虽然不少公共艺术的实践完全是居民自发的行动,但所谓由上往下的艺术政策与条例,并非与市民的动员无关。因税法制度允许市民以公投决定重大公共工程的投资与否,西雅图市民始终由第一线开始参与,审慎评估自己缴纳的税如何运用,也迫使政府必须将市政内容及各项决议审议透明化。市民不仅以预算表决直接促成重大公共工程开发,乃至百分之一公共艺术设置的条件,同时也可透过网络查询所有相关数据,并可亲炙公共艺术审议的讨论过程。这种民间参与的公共力量发挥在最上游的预算编列层级,而非聊备一格的表达对某件艺术品的喜好与否。西雅图艺术委员会,因而要不断从经验中发展更细腻的公共艺术机制,例如成立公共艺术基金以建立更具公平性的艺术设置计划,或推动其他艺术交流,艺术家驻市计划及公共艺术出版与导览正是公共艺术基金活用的成果。
从印地安的图腾柱到今日缤纷多元的艺术可能,西雅图的公共艺术发展见证了政府主导的艺术政策,民间自发的活泼动员,将单纯的公共空间艺术品推向宏观的公共艺术环境。唯有双方的力量相互为用,才有机会拓展城市艺术环境营造的视野,让艺术成为培育民间创意、召唤公共意识的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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