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并野性地生长 ——彭丕的艺术

张晨/文

安迪·沃霍的工作室是工厂，彭丕的工作室在工厂里。离开北京来到广东的彭丕，无论在艺术创作还是生活上，都显得格外舒适与自在。在这里，他有宽松的创作条件与环境，有平和的心态与充足的时间，也积累了数量可观、形式与门类多样的作品。而在这一过程中始终没变的，则是他作品中一如既往的真实性与力量感。

10月15日在德胜美术馆的个展，集中展示了彭丕这一时期的作品，同时也是他从艺十年的总结，从中可以看出这位年轻艺术家清晰的创作脉络，以及长期的思考与坚持。

绘画与生命的过程

彭丕的艺术实践从版画开始，这也是他得心应手的创作语言。在版画系列《把生命刻在生命里》，他并没有延续传统版画在图像处理与线条刻画的技术研究，而将线条打断为点的构成，这样，一方面，遍布作品表面的点，凸显了版画区别于油画等其他艺术门类的本体语言，即刻刀的触感与木质的味道；另一方面，层层叠布的点的痕迹，也诉说了艺术家的创作过程，呈现出一段劳动的身影与思考的回路。

《状态系列之五》   原板木刻   244x122cm   2010  

《失落的不只是你》  原版木刻   122x122cm   2010

过程性是彭丕艺术创作中重要的理念，正如《把生命刻在生命里》的题目所言，这一版画制作的工序，这一思考与实践间来回切换的过程，同时也消耗了生活的时间，雕刻了生命的意义。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恰是版画的当代价值所在，即通过一种过程性，通过艺术家身体力行的参与，及生命痕迹与创作工序的保留，铭刻在木板之上的，便已不再是单一的图像，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传统艺术概念，而一并浓缩了时间，这样，版画作为过程性的艺术，作为时间的艺术，便同影像、行为、装置以及新媒体艺术一起，探讨着同样重要的当代文化议题。

自然的，在版画创作中对于过程性的思考，对于物质材料的研究，也影响了彭丕的油画语言。在名为《迷失的风景》的油画系列中，彭丕运用大面积的颜料直接涂抹画布，恰恰在画布之上制作出如同木板的效果，进而用画笔与版画工具一起，在作品的表面划下阴刻的痕迹。从这组画作我们看到，交错的点的踪迹，在此变为纵横的线路，它们自由的指向与失去组织的状态，一如“迷失”的主题；而这样大胆的尝试，这样忘我的肆意妄为，也使绘画的语言、再现的图像，学院的教条及门类的界线，在线条的冲撞与逃逸间被撕破。

《迷失的风景--索菲亚》  布面油画   150x150cm

《迷失的风景》  布面油画   300x150cm

如果说《迷失的风景》是一次尝试、一种突破，那么在彭丕的近作《世界如同花园一样期待你》中，艺术家的画笔与刻刀则变得更为克制与沉稳。在这里，《迷失的风景》里横冲直撞的线条，被框定在方格的轮廓中，而《把生命刻在生命里》中支离破碎的点，也被连接为系统的结构。倘若将这三个阶段、三组作品的系列结合起来，便会看到，当既有的图式与规定被打破，当画面内在的力量被艺术家发掘并释放，彭丕接下来做的，并不是让这股力量继续狂飙突进，并没有让画面的语言失去控制、沦为混沌，而是转而选择了更为克制的态度，选择了将感性的力量加以驯服，置入到理性的框架，也便让这种力量与力量间的纠葛过程，得以无休止地持续下去。而只有目睹了这一转换的过程，只有感知到力量的真实存在，才能深刻理解彭丕的这一处理，及其如何让画面充满隐性张力的沉静思考。

《世界如同花园一样期待你》   布面油画    150x100cm   2017   三联画之三

《画一个自己》  布面油画    200x200cm    2017

危险关系

在广东工作期间，除了绘画上新的尝试与总结，彭丕也在雕塑与装置艺术中倾注了时间与兴趣。在工作室中，他将打捞自佛山北江的阴沉木，外表打磨抛光，以一种平滑与持久的姿态，在自然生物与展览现场的空间冲突里，梳理其生长的轨迹。

与绘画类似的，《自然生长》的系列同样以木质最为原始的形态，呈现其生长的过程性，及饱受岁月与历史洗涤的痕迹。所不同的是，相比绘画行为的过程，阴沉木的生长及其形态是更为主体性的，或者可以说，绘画的行为来自艺术家身体的主导，而雕塑的形态与创作过程，则恰是艺术家本人的隐喻。

《自然生长－野草》   阴沉木   40x45x30cm    2017

《自然生长－众生》   阴沉木   75x55x35cm    2017   

在这一组雕塑作品的展示方式上，彭丕在纠结中变换了几套方案，他或将阴沉木高高耸立，以一种岌岌可危的姿态冲破地面的束缚；或将形似蜘蛛的木块插入粗糙的钢筋，透露一种如同绘画里线条与颜料间的巨大张力。总之，在彭丕看来，他手中把玩的阴沉木，其顽劣的状态，正是处理自身与自然，主体与外在环境之间复杂关系的载体，只不过这种关系，往往是危险的，是不可靠的，是随时潜藏着僭越与逃脱的契机的，恰如其绘画作品的视觉冲击一样，也恰如彭丕本人在日常生活的温文尔雅背后，所悉心隐藏的野性力量。

身体

在彭丕的作品中，无论绘画还是雕塑，身体都是时常出现、贯穿始终的主题。在《把生命刻在生命里》的版画里，随处可见的，是充满诱惑力的女性身体，在《世界如同花园一样期待你》中，闪烁着若隐若现的艺术家本人形象，而在他的另一油画系列《走在哲学边上》，彭丕则用特殊的颜料方法，在画布上制造出影印的迷幻效果。在此，身体同样是绘画的主角，他们如同阴沉木般自由伸展，同时处在不断挣扎与纠结的状态。这让人想起十几年前，彭丕在广州美院的毕业创作《青春祭》：一样扭曲变形的身体，一样惶恐不安的状态，以及一样渴望逃脱的力量——只不过这股力量在今天，已经变得更为克制，经过了精细的处理与手感的调控，换句话说，它已找到了自身存在与生存的方式，正如彭丕一路走来，艺术环境与生活轨迹的变迁。如果说毕业创作是曾经学生时代的总结，是“青春祭”，那么回头来看今天的十年总结，可贵的是，传承与延续多过祭奠和缅怀。

《自然生长－彩虹之颠》   阴沉木，铝合金，彩绳  500x200x275cm   2017

在德胜美术馆个展的中央展厅，放置着《自然生长》的系列之一《彩虹之巅》。彭丕将野性原始的阴沉木块，深深地嵌入彩虹编织的线条。彩虹的意象，彭丕坦言来自台湾电影《赛德克·巴莱》的影像片段，代表了一种同样原始与自然的状态，但特别的是，来自大自然的彩虹与阴沉木相比，却更为工整，更为悦目，也更易被人接受。

这恰是彭丕本人真实状态的所指：正如他许多作品颇为冗长的名字，仿佛反复诉说的絮语，也传达着某种殷切的希望：希望世界如彩虹一样对待他，希望世界像花园一样期待你，也希望自己与他的朋友，即便在彩虹般的舒适里，也仍像一棵阴沉木般野性并布满菱角，自然地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