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春于杭州体育场路浙报大楼
儿时,我常常做梦,幻想着自己能成为一名导演、文学家、画家┅┅。倏忽间,人过知天命之年,梦境中时常出现的是家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父老乡亲,亲朋好友。这些梦时常交织在一起,似乎既清晰,又遥远……
上个世纪50年代末,新中国轰轰烈烈的大跃进年代,我出生在——金华。这是江南的一座古城,三国时期置郡始名东阳,“初唐四杰”之一的诗人骆宾王、五代书画家贯休,近代山水画家黄宾虹等就诞生在这里。小城虽不算富裕,但却风调雨顺。尤其那许许多多大自然优美的景色,常使我激动和陶醉。婺江水自东而西流经整座城市,江对岸有一排婀娜多姿的杨柳树,还有青翠欲滴的毛竹园。少时,最大的乐趣莫过于夏天在江中的嬉戏玩耍:捉小鱼、摸螺蛳、逮知了、打麻雀……
我念的小学是现在金华“侍王府”纪念馆所在地。那时叫“塔下寺小学”,后来改名为“建国路小学”。校园中最吸引我的是后厅里二颗高耸云天的古柏树,还有礼堂中几块木板锁着的石碑。无事时,我常与小伙伴们一起爬到校园对面的“八咏楼”上,远眺蓝天白云和银色的江水。后来我才知道这里就是宋代女词人李清照写出“气压江城十四州”的著名词句的吟诗楼。也许我是受了大自然之美的熏陶;也许沾了这些风水宝地的文化灵性,也许是受到了母亲艺术审美的启蒙,自幼,我迷上了绘画,七岁那年,面对大自然的第一次写生,白色的纸面留下了我稚拙画笔的痕迹,那一刻是多么的激动!似乎天地间只有画画才能慰籍心灵。从那时起,我开始编织当艺术家的梦。
记得有一本家藏彩色版的《丰子恺漫画》,还有几本油画和国画集,那些诗情画意的作品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我常常把江面悠悠驶过的木船想象成俄罗斯画家列宾《伏尔加河船夫》笔下的大货船,白帆片片,也带去了我许多童年的梦想。
小学、中学时代,我碰到了许多美术老师,他们都和蔼可亲。至今,他们的音容笑貌仍历历在目。我在内心深怀感激,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不断鼓励表扬我。使我这颗蕴藏的艺术细胞能够发芽成长,艺术家之梦得以延续。那时正值“文化大革命”,“大批判”的专栏刊头,成了我的“用武之地”,这些涂鸦倒也赢得了周围许多人的喝彩。我画的一些“伟人像”、“英雄人物”,常常挂在校门口的一块墙报上,每当这时就会有老师的鼓励和同伴们的赞语。于是,我对美术的爱好与日俱增。那时,最向往的一件事,就是能在报刊上发表自己的绘画作品,把名字变成铅字。于是我拼命投稿,记得北京有家杂志社,叫《北京少年》,也许有感于我的虔诚,给我寄来了几本他们编的杂志,并附有编辑鼓励我的几行文字。我倍受鼓舞,继续发奋画画,不断投稿,然而这个梦始终没有圆。除了画画以外,我还拼命读书,中国的,外国的,古典的,现代的,凡能够借到的一切小说、诗歌,剧本都一股脑的读。原本只是为了消遣,但无意中培养了我对文学的热爱和打下了文字的功底。其中普希金和泰戈尔的诗歌催发了我抒情、优雅的文化气质。小学四年级,我写过一篇模仿报告文学体的作文:《战天斗地——记东郊第五生产大队学大寨的事迹》,好像有上万字,被作为范文刻成蜡纸油印,并得到过校长的好评。另一篇学哲学的作文《存在与熄灭》,还被市里选中,成为“讲用团”的成员,在整个金华地区巡回演讲。
小学毕业那年的暑假,我只身一人到杭州舅舅家学习素描,他是中国美术学院的雕塑系的教授,从那时起我的绘画步入了正规。初中一年级,我开始搞木刻创作。自己动手构图、刻制、印刷,每天忙得不亦乐乎。《稻香时节》、《假日》、《又是一件好事》等作品,第一次被选入地区一级的美展,当时年仅13岁。后来,我又迷上了国画,读高中时,国画工笔人物画创作《试讲》,参加了省级的美术作品展览。在创作的实践中夯实了绘画的基本功,热爱艺术的心更一发不可收了,每天沉浸在艺术家之梦中。初中考高中是文革时期唯一的升学考试,记得作文考题是《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日子里》,倒叙、顺叙、插叙是我的拿手好戏,在文章末尾,我还模仿魏巍《谁是最可爱的人》中的抒情排比句,这篇作文名列金华地区第一名。那时我的自我感觉良好,做艺术家的梦,更成为自然而然的事了。1975年高中毕业后,小学母校让我去做代课教师,先是担任全校的绘画教员,后来他们觉得我的文学底子不错,又教了初中部的语文和政治。除了画画之外,我刻苦地锻炼身体,每天坚持洗冷水澡,目的是磨练自己的意志。边教书,边学习,为梦想在苦苦奋斗,但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仍然感到前程渺茫。于是1977年,我主动要求下乡,插队落户在浙江兰溪马涧区的一个小山村,离我的老家水阁乡只有几公里。
在启行的前一天,我写下了一篇日记,记得最后的一句是“我要像高尔基那样走向人间!”我插队的那个乡叫柏社,这里是梅溪的中段,弯弯的河道旁有几棵高大耸立的柏树,乡名也许就由此而来吧。景色秀丽,但生活艰苦。很多农活又重又脏,劳作一天只有几毛钱。每天收工结束后,我拼命地画速写和素描。我在那里生活了2年,大概是因为有点文化和工作能力,从生产队、大队、公社、区委,期间换了许多岗位,很忙,绘画更成了我的精神寄托和未来的梦想。1979年返城,到金华汽车站工作,我边上班边画画。期间,有一幅题为《春醒》的国画作品参加了省首届青年美展,对自己的鼓舞很大,觉得艺术家的梦想在频频向我招手。然而,高校招生制度恢复以后,我连续拼搏了几次,都失败了,良好的感觉被考美院的挫折彻底粉碎,梦想似乎就要破灭。一次次,我踽踽而行,终于在即将超龄的最后一年考入了中国美术学院,由于学业优异,毕业后留校任教。本以为梦想即将实现,可以喘口气了,但紧着的是承受事业上的更大压力。我常常有危机感,时光飞逝,更觉路途尚远,不容闲暇,于是,在这个知名度颇高的学府里,我默默地耕耘。
我画水彩,纯属工作需要。由于当时系仅有的几位教水彩画的老师,有的退休、有的出国,这门课出现了空档。我服从领导的安排,独立承担起了水彩画的教学任务。为不误人子弟,我刻苦钻研,对该画种进行了系统的研究和实践。这些年来,偶有成功的喜悦,更多的是失败的苦恼,我常常被许多问题困扰。与许多同龄人相比,我实属笨人。但我深知笨鸟先飞的道理,在事业的道路上,我日夜兼程,从不敢懈怠。因此,许多作品参加了全国美展,有的被文化部选送出国展览、有的获了奖、有的被美术馆和博物馆收藏,还参加过许多国家级和国际性的学术研讨会。记得第一次送展是一幅名为《秋水》的水彩画作品,首战告捷,不仅入选“全国七届美展”,而且还被美术馆收藏。之后,又有多幅作品被选送欧美等地展览,并都获了奖。这样,我对水彩画的创作热情更加高涨。几年下来,竟获国内外美术权威团体颁发的各种奖项十余次,发表作品近千幅,论文四十余万字,出版专业著作17本。尤其1996、1997两年,是我的幸运之年,由中国美协水彩画艺委会举办的“首届全国水彩画艺术展”,和中国水彩画协会举办的“第七届中国水彩画大展”,我都荣获了展览的最高奖——金奖。连续两次获奖,使我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因为这在美术界并不多见。
值得一提的是,在绘画创作实践和绘画理论的研究的同时,我还参与了许多社会活动。1987年起,我担任了浙江水彩画家协会的秘书长,协助会长参与策划了在杭州连续举办的6届中国水彩画大展,以及之后的“首届中国水彩画高级研修班”。
2002年,我应俄罗斯文化部和法国巴黎国际艺术城的邀请,赴俄国、法国举办个人画展和艺术交流。从伏尔加河到涅瓦河;从塞纳河到莱茵河..每天的脚步在博物馆、美术馆和艺术家之间徜徉。异国的文化和风土人情开拓了我的情怀和视野,流连驻足间,本土传统文化与外来西方观念有了种种撞击,促使我对艺术、对人生有了更深刻的思考。我在水彩画这方天地里徜徉、追求和开拓的同时注入了中国文化的丰富内涵:重画面本身的情趣、韵味、节奏,使它的语言变得更为丰富、自由和民族亲和力;在题材的选择上,我把精力放在人生、时代的思考上;在意境追求上,我崇尚“诗化性”哲理的升华;在创作意识上,我注重中国画的“写意”精神;在技法处理上,我整体推进,一气呵成。试图将东西方文化思想在这里得到交汇,我在这方天地里流连忘返。我常常在追问,人类为什么要画画?绘画的本质是什么?自己的语言面貌是什么?应达到怎样的学术高度?我,不断地在思考,并用文字的方式作记录。因此,有了2007年16万字的理论专著《东西方文化的交汇:中国当代水彩画研究》的问世;而在中国美术学院研究创作处的工作阅历,让我的视野辐射到更为广阔的领域。于是,又有了2008年14万字《绘画形式语言研究》的出版。2009年底,又受中国美术学院的派遣,到《美术报》担任副社长职务,在我面前又翻开了全新的一页,任重而道远。
我始终认为画出好作品是一个画家的天职,在浮华的尘嚣中要耐得住寂寞,要有定力。我努力着,企望色彩化做心韵,伴飞云歌唱;画笔溶为深情,和远山呼唤,在光色协调中获得精神的陶冶和寄托。说心里话,有时也觉得高兴,因为苦斗多年之后,终于有了点点青果实。但我并不轻松,仍承受着许许多多的压力。获奖,出书,并非是我的终极,至今,我当大画家的梦才圆了一半。到达理想彼岸的路依旧遥远,我,心态平和,目标明确,亦会一直奋进。
蒋跃
2010年春于杭州体育场路浙报大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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